文达佳珲自她下了丹墀,锐利的眼眸中就已有浓到化不开的笑意,她今日穿着身烟青的千层轻纱长裙,双臂上挽着蓝白相间的真丝披帛,手中摇着葡萄缠枝团扇,行走间纱衣翩然,很有一番淡雅谪仙之气,与霍十九灯下深紫肃穆华服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出奇的和谐。
“蒋妩,我当你爽约呢。帖子上明明是写了你与锦宁侯的名字,我却只看到了锦宁侯。”见了蒋妩,文达佳珲甚至不再自称为“朕”,语气也是朋友之间的轻快,完全没有了方才在外头与霍十九针锋相对的样子。
“哪里会,我不过是看了半天的戏,觉着愉快的很,这才下来迟了一些。”
说话间,霍十九已起身拉着蒋妩坐在他身旁,打量她的脸色,关切的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蒋妩放下团扇,端起一小碗茶递给一旁站定的曹玉,又自行端了一碗。
霍十九忙抢了她手中荔枝大小的紫砂小碗,吩咐道:“取梅子汤来。”
“是。”听雨应声下去。
蒋妩已许久没吃茶了,为了孩子考虑,也只好作罢,只是闻着淡雅茶香有些眼馋。
文达佳珲见霍十九对蒋妩的照顾如此无微不至,心下又是酸楚又是欣慰,笑着道:“你怎么了?身子不适?”
“没事,就是有点晕船了。”蒋妩不好说自个儿是孕吐,恰好今日下午乘船时恶心,就将事都归结在坐船上。
“晕船?那不如咱们到岸上去谈吧。”文达佳珲询问的看向霍十九。
明眼人都知道,画舫之上聊天最为安全,既不担心被人听了去,又不必担心刺客靠近,因为船四周有护卫,水中乃至岸边都有人看守,根本不可能藏了人靠近,文达佳珲竟然一听说蒋妩晕船,立即就要放弃在画舫上说话的机会。
如此关心,蒋妩颇不自在,拒绝之类的话早已直白的说过,可文达佳珲就是单方面的心思,也从来没有说叫她回报什么,又于家人有救命之恩,她面对他时真是有些为难的。
曹玉就有些担心霍十九吃醋,影响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暗怪文达佳珲说话没有分寸。
霍十九心里的确是不大舒坦,可这事怪不得蒋妩,文达佳珲又一副挑衅模样,又是光明正大的并未做苟且勾当,霍十九也不好太小气,就代为回答道:“是才刚我的疏忽,带着妩儿去乘小船玩了一会儿,才叫她晕船了,画舫停靠在此,并未行进,也极少有摇晃,应当不相干的。况且在这里咱们说话也方便,琴师是我的人,不必担心谈话内容外泄。”
“正是这样,多谢你关心了。”蒋妩微笑。
文达佳珲便不好再多言,只点点头。
听雨将梅子汤放在蒋妩面前,就行礼退了下去。曹玉则放下茶碗站在霍十九身后。
文达佳珲便直言问道:“方才在外头那样说话,我也是累得慌。毕竟我不是你这样文人,说起拐弯抹角的话来并不觉得什么。咱们在这里就直来直往吧。”
“这话怎么听着却像是在贬我呢。”霍十九失笑道:“既然陛下这么说,我也就不再虚礼客套了。想不到上次在茂城一别,竟然这么快就见面了。陛下来京都城为的是什么?”
文达佳珲仔细看着霍十九的神色,“我若是说我来是为了帮蒋妩和你,你信么?”
“我信。”霍十九诚恳的道:“陛下的帮衬并非第一次,家人两次救命之恩,霍某根本无以为报。他日若有机会,必定会报答。”
“我说过,那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蒋妩。”
文达佳珲这样直白的说,的确是有一些煞风景的。不过霍十九了解文达佳珲的性子,这种人不屑说谎,也不屑拐弯抹角,军中历练多年,早已经习惯了直言,且他也有资本和自信直言。喜欢就是喜欢,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虽然这样做法的确是简单鲁莽了一些,可这样率性直白,却是许多人穷其一生也没有勇气去做的。
霍十九对文达佳珲这样的人物很欣赏,只是觉得若是文达佳珲用情至深不是对着他的老婆,他或许都会与他成为朋友,好生喝一杯。
“陛下是说过。夫妻一体,为了妩儿去救了我家人的性命,这个恩情我不可能忘记,必然报答的。”
“那就应下我们的要求吧。”文达佳珲玩笑道:“那单子上我已经叫人列的很清楚了,只要锦宁侯能够让步,之前种种大可以当做一笔勾销,你就不必再觉得是欠了我的情了。”
“国事是国事,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怎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文达佳珲笑嘻嘻道:“就比如蒋妩若开口说,‘你那些东西都别要了’,我保证下令下去,不要那些东西了。”
这个人,可真是……
曹玉拧眉,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他心仪蒋妩似的,亏得侯爷与夫人的感情深厚,且二人都是豁达之人,否则还不给蒋妩戴上不贞的帽子?那样自私就不能称作是喜欢,而是祸害了。
“你们谈事归谈事,可不要扯上我。”蒋妩连连摆手,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霍十九方才略有的不悦都烟消云散了,莞尔道:“陛下又说笑了,一则,妩儿不会开口做这样的要求,二则,陛下虽为一国之君,富有天下,可您是最富有的人,也是最穷的人,又哪里来的能力去为了一己之私来做国家之事的决定呢?”
“哦?”文达佳珲诧异又新奇的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