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内侍是个太监,又是个落魄了些的太监,李家几位少爷都是斯斯文文的小书生,平日里只和学里的先生谈诗论词。陪个宦官吃饭,他们几个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手也不知往哪里放,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结果一桌丰盛酒席摆上来,崔内侍不好意思吃,几位少爷不好意思走。
芳菲一进来,李家几位表哥都松了口气似的站起来:“表妹,祖父那里商量妥当了?”
芳菲先看了看崔内侍无奈的表情,又瞧了瞧几位表哥尴尬的神态,莞尔笑道:“外祖父有话跟几位表哥说,这里崔内侍不是外人,我来招待就是。”几位表少爷如释重负,忙跟崔内侍客套几句,赶着就溜了。
满桌子的菜馔几乎没动,芳菲看着崔内侍,轻笑道:“公公且自便,我暂去外厅恭候。”
崔内侍感激不尽,待芳菲去后,屋中无人,他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这些日子在宫里处处受排挤,就连御膳房的小太监都敢给他脸色看,吃的更是馊饭酸汤,如此丰盛的酒席,对崔内侍而言,竟像恍如隔世一般。
好容易吃了个半饱,见一桌狼藉,崔内侍脸色微红。像他这种人,打小进宫学规矩,老太监们就挥着藤条教导过,饭不可吃饱,水不可多饮,万一在主子们面前失仪,那就是死罪。
崔内侍几十年如一日,从没吃过肚子溜圆的时候,偏今天放肆了一把。他赶紧放下筷子,擦了嘴往外厅来。
当下这时,净月才送上两碗新茶。崔内侍只鼻尖一动,欣然赞道:“是今年的碧螺春?”
“崔内侍真是行家,”芳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轻笑道:“这是太后今年赏赐的,您尝尝。”
崔内侍现在是有求于人,赶紧接了茶盅,香沁沁的热气熏得崔内侍眼睛有些刺痛:“这样好的茶叶。今年宫里也不富裕。可见太后是真喜欢四小姐。就好比这次的婚事,有太后为四小姐坐镇,京城谁家敢小觑了您?只是。咱家不知四小姐预备怎么个操办法儿?是照着闵家各位小姐们出嫁的旧历?还是在此之上另厚重一分?”
换做以前,这种小事崔内侍自己就定了,可如今,他是看人脸色。还是问清楚的好。
芳菲心里早有了成算,她开口道:“太太原本的意思。婚事只求热闹,倒也不用十分隆重。毕竟现在时节不好......只是太后今日发了话,少不得要庄重些。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种事情本该您与我们太太商量。只是太太身子不爽利,又不能总麻烦李家的几位舅母,所以......”
崔内侍心领神会。赶忙信誓旦旦道:“四小姐放心,这件事包在咱家身上。也不用惊动大太太。明儿咱家把京城里响当当几个官媒,私媒请来,大伙儿一合计,不出小半天就能定个章程出来。不知道四小姐心中属意哪位做全福太太?时间匆忙,还是早早知会人家一声的好。”
芳菲连连点头:“太太原就与庄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商定好了,想必对方不会在意早一日还是晚一日。”
“这是自然。”崔内侍不由得失笑:“庄国公家那位大少奶奶,咱家还有些印象,十分能说会道。若她知道四小姐的亲事是由太后做的主,恐怕要凑上来巴不得帮着大显身手。咱家说句中肯的话,越是这样四小姐越是不能将人家的好意热情往外搪塞。”
芳菲颔首:“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人家不是看我这僧面,却是瞧着太后的佛面。我越客气,越是挡了人家的路,到时得罪人还是小事,就怕两家结怨,喜事便坏事。”
崔内侍见闵芳菲说的井井有条,忽然明白了太后喜欢这姑娘的原因。如此干净通透的一个小姑娘,说话做事一点就通,可不比宫里那些扭扭捏捏,虚虚假假的公主要讨喜?
崔内侍打定主意要将太后分派的这个差事办的出彩,就算不为闵家,为了自己将来有回旋的机会,他也不能办砸了。
二人商定完,当天傍晚,大太太就领着芳菲开始收拾行李。李家几位夫人都过来帮忙,好在本就是客居,东西不多,大太太前两日心灰意冷的时候,又有心搬出去,简简单单的也趁势收拾了几个箱子。虽说没有按原定的去做,可如今收拾起来却方便许多。
四位夫人难免说些舍不得的客套话,大太太一笑而过,对大嫂还是那样热络,对余下几位嫂子却多了几分疏远的客气。
芳菲这边的行囊更好打点,只三个大箱子,还包括了李老爷子和几位舅妈送的贺礼。
红莲起初在暖云阁楼上扭捏不肯下来,后听说芳菲收拾东西要走,整个人都痴了,跌跌撞撞跑下来,一手扶着芳菲屋前的门框,一手掏了帕子:“四姐姐!”
正收拾妆台的净月先扫见了红莲,嘴角一歪,笑嘻嘻道:“红莲小姐,你也听说我们姑娘的好消息了吧!刚刚我还要上楼给你报个信儿呢,可我们姑娘说,这个时辰,红莲小姐八成是歇了,叫我不要上去叨扰。”
净月擦了擦手,从桌上的云鲜雀鸟盘里抓了一大把粽子糖:“红莲姑娘尝尝?齐月斋的呢!”
齐月斋的粽子糖也是一绝,里面的玫瑰花一定是当年新鲜采摘下来的,松子儿大而莹润,吃起来甘润、香甜,素来是进宫的佳品。可惜价钱也叫人望而生畏,普通人家根本舍不得给孩子买这样的糖果。
红莲往日最爱吃这个,只是四夫人怕她弄坏了牙,怕嫁去婆家叫妯娌们笑话,所以总叫嬷嬷们盯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