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杨锐极是狼狈,头顶的斗笠已然不知去向,身上也已经湿透,他没有注意到刘光第关切的目光,而是望着江岸工地,脸上满是焦灼之色。
刘光第的目光转向工地,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大片长宽纵深约数百米的江堤,已然垮塌进了江里。
“快!别管我!救人要紧!”杨锐指着江岸嘶声大叫起来,却无人应声,他回过头,却发现身边除了刘光第,并无旁人。
刚刚陪同杨锐前来的河工官员和夫役,除了几个人和刘光第学样,跑到不远处抱住了树躲过一劫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给巨浪冲下了大坝,好在没有给卷到江里。此时听到杨锐的呼喊,没有受伤的人都应喝着站了起来,向江岸冲去,但风浪暴雨实在是太大,他们几次试图赶往江边,都让风浪给逼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龙吸水”渐渐的远离江口,开始变弱,风浪也跟着变小,但暴雨却始终下个不停,看到风浪渐息,杨锐挣扎着起身要去查看,刘光第扶着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江堤,向工地走去。
工人夫役们纷纷重新聚拢起来,开始救灾。
“快快!先把落水的人救上来!”杨锐看到还有人在江水中挣扎呼救,迭声顿足道。
刘光第和几名夫役跑到岸边,将一艘被风浪掀到岸上的小舢舨推下水去,一名船工用力撑杆将船驶向离得最近的一名落水工人,那名工人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正抱着一块木板在水中浮沉。可能是江水过于寒冷,小船驶近他时,他竟然抱不住木板,一个浪花袭来,身子瞬间没入了水中。
在同船工人的惊呼声中,刘光第猛地探出了身子,闪电般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名落水者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提出了水面。
刘光第想要将落水者拖上船,但对方的身子沉重,他本是一介书生,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力,另外两名工人见状赶忙上来帮忙,三人合力,好容易才将落水者救上船来。
站在岸边的杨锐正紧张地望着这一幕,看到刘光第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村,你还好吧……”待到刘光第回到岸上,杨锐急忙赶过去问道。
此时的刘光第满身泥水,脸上似乎还有伤痕,显得十分狼狈。
“江堤为何会垮掉这么多?”刘光第没有去看,而是紧盯着已经垮塌的江堤问了一句。
“谁知道这大坝是怎么修的!丁宫保只怕难辞其咎……”杨锐脸上的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淌着,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想不到这江堤竟然这么不结实。”杨锐叹息道,“可惜多年营造之功,一场风雨便毁于一旦!”
听了杨锐的话,刘光第也跟着叹息起来。
暴风雨终于停止了,此时已是深夜,云淡星稀,江面上满是木板、篷帆、布片等杂物,很快,火把点了起来,江面上星火点点,哭唤连绵,人们驾着小船,在江面上打捞着亲人的尸首。
刘光第根本没想到,他随杨锐游学至此,会在成都近郊看到这样一幕惨剧。
刘光第是四川富顺人。其祖上躲避战乱来此,此后刘氏一族一直居于下尘,到其父刘宗准时,这个家庭更是奇贫。刘光第幼时,父亲故去,此后家境愈是窘迫,刘光第后来回顾幼年生活,曾记下“支用紧绌,两三月一肉,不过数两;中厨炭不续,则弟妹拾邻居木店残枝杈剩屑以炊”这样的文字。
然而,刘光第并不以贫废读,正如其母所言:“刘氏忠厚之日久矣,今家门当否塞,是儿颇不恶,不读书发名,其曷承先志哉?儿父在日命之矣。”刘光第身上负载着先人的夙愿,负载着家庭寄予给他务必踏上仕途的希望,“琼楼玉宇可胜寒,愿登天上宫阙一凭眺”;读私塾时老师出对:“屋亦甚高明,奈风雨飘摇,无方可御”,刘光第应对:“水不在深浅,有鱼龙变化,即此为灵”,渴望建功立业的勃勃雄心已在他这位小小少年的胸间砰砰跳动。
光旭四年,刘光第应童子试。有人称刘父曾为“待诏”(剃头匠)贱业,没有应试资格,被贤明的县令陈洛君驳回,并取刘光第为案首,“校文颇识天难妒”,多亏了陈县令慧眼识才,又以银两资助,刘光第才得以完成学业。
家庭贫困被人歧视,才华超群遭人嫉妒,使刘光第本已不喜张扬的性格更加内敛,他只能从心灵深处去完善自我,完成与高节之士的链接,他在《种竹辞》中写道:“佳士原来有竹癖,座中更无一热客”,“参天凌雪有高节,我亦披襟来拜之”,以明心志。
自许“高节佳士”的他,一直十分敬服“清正廉洁”的丁直璜,对于丁直璜“仗义”诛杀仁曦太后宠爱的太监海德盛一事极为钦佩,而丁直璜在山东的“政绩”也令他神往,丁直璜调任四川之后,刘光第也曾欣喜不已,认为“近今时势之变,仕途太坏,士风次之。此等实在关系国家元气,非极力振刷,加意洗革,深恐孽芽已伏,一朝溃败,便不可治”,而“丁公入蜀,川中政事必当一新”,他选择前往著名的成都锦江书院求学,也是为了想找机会拜见一下这位大清官。
但刘光第一路上的见闻,却令他对丁直璜这位大清官的看法有了改变。
而眼前的这江堤垮塌的一幕,更是令他难以接受。
因为这段大堤,是丁直璜亲自督修的,据说丁大人还在这里同工人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