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席家和海关税务司颇有来往,我是在那里看到陈年档案,知道了令兄的事迹。”席玉光答道,“令兄之墓现在英伦,我若有机会去英伦,定要前往拜谒。”
听到席玉光的这番话,林德利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知道,席玉光是不会将他们这些人交给官兵了。
心事大定,激斗了一天的林德利感到一阵困倦,竟然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雀鸟嘁嘁的叫鸣惊醒了林德利,他忽然发现想着想着自己居然睡着了,一定是胃腔中残余的酒精在作怪。林德利恍惚间抬头,发现席玉光仍然坐在乌漆木凳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林德利一掌拍在脑袋上弹了起来。他忽然发现席玉光身上的黑貂皮衣披在了自己肩头,此刻正迅速滑落,急得一手抄住。百忙中用力过度竟将坐椅压碎,人也随着坠到地上。滑稽的样子倒像个澡堂中服侍客人穿戴的小厮。
“席公子。”
“西洋人中你这样不擅酒的真不多见。”席玉光见到他的窘像不由得笑出声来,“无妨。呵呵,无妨。”
林德利不敢想席玉光会怎样看待自己,他也不愿再想。起身站在砖石地上,脸涨得通红。这样的失态在林德利而言是从未有过的。
“走,去我房里转转。”席玉光看不到般拉起甩的手,走入影壁后的书房。
这哪里是书房啊,简直是布匹的海洋。交错斜支的木架上涂抹了明亮的珠粉,如同一张晶莹剔透的珠网。在那丛错的网络间无数匹长绢如飞流挂地。鲜艳的橘红,妖娆的碧绿,神秘的黯黑。纯净的洁白,仿佛一盘画匠手中的颜料劈面泼来,令林德利忘记了呼吸。他如同懵懂的孩童跟着席玉光在这布匹回廊中时而踏前时而后转,翩跹间来到房间中央。四幅巨型彩布隔断了外界,圈点出一个浑然自成的天地。一张精致的木桌横在面前。
席玉光随手从桌上取过一缎白布,“呤俐先生认识它吗?”
林德利摇了摇头,庭院中的尴尬被惊艳所替代。虽然走南闯北已有几个年头,林德利依然认不出那是一面什么材料制成的布匹。光滑的质感仿佛处子凝脂般的皮肤,摸上去有滑过冰面的爽快,而纯洁的白色与一般绸缎的白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就像睡莲濯淤泥而不染的淡定。林德利不由得想到,如果这面布用上好的手工裁剪成里衣,穿戴在美女身上。那将是何等的风光。
“送给你。”席玉光将白布轻轻推了过来。
林德利急忙摇头道:“席公子,你这么重的礼,我受不起啊。”不知道来历不表示没有眼光,林德利断定这匹布价值不菲,虽然心中喜欢,他却不能收下。
“呵呵。其实我有一事相求。”席家三公子话里透出诚恳的语气。
“既然我已经受了席公子之助,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林德利将布匹上推回席玉光身边。
席玉光收起大半笑容,沉声道:“我敬佩令兄之故,又见林先生有志有为,才执意相交。席某身家虽然不如余国良,区区一段玉纱还算不得什么。”
这种玉纱由江浙巧妇以极细的上等蚕丝精工而成,这种材料做成的衣服冬暖夏凉,永不退色,是乾国王孙贵族争相购买的奢侈品。但由于费工费时,很少有人能够得到。但在堂堂席家三公子的眼中,确实是九牛一毛。林德利见席玉光态度坚决,自己又很想结交这样一位见多识广颇为侠义的富商,便说:“那我就愧领了。”其实他心里也早想有一件玉纱织成的衣服送给他在天津的相好,只是寻觅不到而已。
席玉光脸上的肃容顿时冰消,笑道:“呤俐先生这才是西洋义士的风格。”他的态度转变之快,刚刚的严肃恐怕多半也是装出来的。
林德利这才想起,眼前不怒自威的年轻人和海关打交道,外国人自然是见得不少,便不再觉得不好意思。但这位席家三公子,冒着巨大的风险结交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这种好奇的想法他只能压在心底,不能表露出来。毕竟自己和席玉光只是数面之缘,再投机也仅仅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席公子,您有什么要我做的,请尽管开口。”
“现下还不需要呤俐先生做什么,不过以后么,还请呤俐先生多关照啊。”席玉光微笑道。
林德利道:“那好,席公子有用得着我们弟兄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眼下我们在席公子这里,怕是会给您添麻烦。”
“呤俐先生言重了,麻烦呢,可能会有一点。不过先生是英吉利国人,官兵轻易不敢招惹,我这里地方宽敞,待到受伤的兄弟康复,我再安排你们离开。可保万全。”席玉光轻描淡写的说道。
“席公子,我冒昧的问一句,我等在乾国官府看来,皆是叛乱之人,而您是富贵之家,为何要帮我们呢?难道不怕给人告发,受了牵累吗?”林德利将心里隐藏已久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问这一句,他终究不能完全放心。
他这一次之所以去找余国良,是因为余国良家当年也和圣平天国颇有渊源,余家聚敛的财富大多来自于江浙诸王的“圣库”。在圣平天国事败后,余国良的父亲以富商的身份掩护了不少天国余部退往海外,是以他才会在穷途末路之际上门求助,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余父去世,余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