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岑春轩并不会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一命。
顺化宫城,露台。
潘清娴独自立于台上,惯常的简净白衣已换了铺金洒赤的薄绡袍子。后裾满是绣金带银的珍禽图案,飘然欲飞。她胸上的白缎带亦除去了,日间风大,外头笼着明蓝绣本色牡丹的霜还锦披帛。浑身上下,除了颈间的黄金坠饰与鬓边巴掌大一朵金花,身上一件旧物也不见了。
“清娴姑娘。”
她闻声转回头来,向着身后唤她的人一笑。浅淡的三分笑意,经唇上明艳的胭脂渲染夸张。倒也像有了七八分。近身的时候,他们总要唤她的名字,以防惊吓了她。
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朝堂权臣尊室说和自己的父亲潘清廉,又进来宫中探望自己了。
那一日尊室说来拜访之后,父亲便告诉她,这两天王上便会有旨意下来,召她回宫。
只是这一次,她将不再是后宫伴读女了。
尊室说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迎着徐徐刮来的清风。她看不见,却也知道父亲潘清廉一定是落后两步。侍立在侧。
“好久不见,冷不防见你如此盛装,几乎不敢认识了。”尊室说笑道。
潘清娴亦笑:“不过是换了衣裳罢了。以前总是自己忙,选衣料、裁衣裳、学宫里那一套一套的规矩,衣饰也从未象现在这般华贵。如今穿上这等衣饰,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尊室说呵呵一笑。
静默了片刻,潘清娴道:“尊室大人,您不怕么?”
“什么?”尊室说说话总是一副快活懒散的声调,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她明亮清澈的双目望着不远处的宫殿。“我听说王上说您是个大大的忠臣,但却不能善终。您还记得么?”
听了女儿如此放言,潘清廉一下子变了脸色。
尊室说却丝毫不以为忤,他竟然嗤地笑出声来,“怎么不记得。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有如昨日之梦。”
潘清娴轻轻叹息:“这梦万一变成真的呢?”
尊室说哈哈大笑着说道:“那就有劳你再做个梦,梦见我死里逃生不就得了。”
潘清娴蹙眉道:“我可没有那本事。”
尊室说逐渐收敛了笑意:“世事不过是一场豪赌,我不是不怕死。只是,在那毁灭的限期到来之前,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也必要做成我想做的事情,否则……我就全盘皆输了。”沉寂了一会,像是发觉自己失言似的,他猛然兜开话题道:“你想通了?都准备好了?”
“嗯。”潘清娴转过身,向尊室说盈盈下拜,“多谢尊室大人成全,让我有机会能够完成心愿。”
“清娴姑娘请起,”尊室说正色道,“其实,是我应该感谢清娴姑娘才是。”
“尊室大人放心,您交待给我办的事,我一定会完成。”潘清娴起身,定定的看着尊室说,“这也是为了报答尊室大人的恩情。”
“清娴姑娘如能成功,其功可比貂婵,为我大南第一功臣,我大南复兴,指日可待,”尊室说道,“我在这里,代大南百姓,先谢过清娴姑娘了。”
尊室说礼毕,转身头也不回大步的离开了,只留下父女二人在露台上。
“清娴……为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潘氏列祖列宗……”看着尊室说远去的身影,潘清廉上前,握住了女儿的手。
刚下过雨,天气虽不甚冷,但潘清娴的手却是冰凉的。
“要你用清白女儿身去侍奉北朝使者,为父实在是……对不住你……”潘清廉说着,流下泪来。
潘清娴无言以对,但一颗心却一寸寸的燃烧起来,她早已想明白了。不论是为了父母,为了尊室说,或为了他自己,她潘清娴这辈子早就与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割离不开了。她非得在那条权争恶斗的道路上走下去不可,看不见尽头,若不能全身成功,便是万事皆休。
现在的她是这重重机关中要紧的一枚棋子,她是不可能退出的。她若抽身一走,满盘皆乱,父亲潘清廉的下场也许只有一个“死”字,她自然知道。无论如何,她决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这一点尊室说也是知道的。尊室说对她的姿态这样的礼下谦和。不过是拿稳了这一点,她再怎么挣扎,亦脱不出他的手掌心。这条路是尊室说与父亲选的,却要捆绑着她一同走下去。纵然她甩开了天赋的痛苦枷锁,却仍然得不到自由。
父亲转开头去,再不忍看她,他胸臆绞痛,眼神却也如冰霜般冷澈明白。他早就知道。女儿最终还是会屈服的。
“父亲,一会儿女儿便过去了,父亲保重,请与母亲一道,静候女儿佳音。”潘清娴对父亲说道,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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