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的胳膊还护着脑袋,碰到有子弹在岩石上擦过,身子总还忍不住要打个哆嗦。他听见敌人在对面互相吆喝。东一声西一声,各嚷各的。自己怎么会吓成这样?真要不得。自己到底怎么啦?这副德行,连自己都难以相信。一时间他眼前又出现了自己被萨摩人俘虏后在战俘营时的情景。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刻,他的内心一阵羞恐交集。他觉得他什么都听得见:打散的部下此刻正躲在哪里粗声喘息。乾国人和朝鲜人在小林子里此呼彼应,连山沟里野草作响,风呼呼的刮过,都如在耳边。
乾国人还在射击。忽然一排子弹打在他面前的岩块上飞了出去,他赶紧把头一低,缩紧了身子。石子石屑擦得他脖颈儿生疼。
孤身一人的他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向乾国人投降吗?
想到自己投降后可能受到的屈辱,他心头顿时燃起了强烈的怒火,于是就悄悄地把步枪从岩块旁边伸出去。瞄准了一个黑影,一扣扳机。
枪响了,那个人猛地倒地,大声的嚎叫起来,从对方发出的声音判断,自己并没有击中对方的要害。这时几个乾国人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猛地向这边冲来,野津镇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危险,他猛一下子站起身来,端起步枪。向乾国人狠狠射击。
尽管有子弹呼呼地在他身旁掠过,可是一旦挺起身来,几颗子弹好象也就不算什么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连连扣动扳机。一连五发子弹吐了出去,当他打完了后,就呆呆地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时他听见乾国人的喊叫:“开火!集中火力射击!”
一颗子弹打在野津镇雄的肚子上,那股势头就象是心窝里重重地挨了一拳。揍得他一个转身,踉踉跄跄跌出了几尺远,一头摔倒在草丛里。他伸手摸了摸肚于,打算爬起来,可是缩回手来一看。却是一手的血。
他一翻身扑在地上,心里忽然害怕起来。糟糕。我给那帮乾国猪打中了。他不由得直摇头。从这里朝开阔地上望去,他所见不过一两码远。并没有看到什么情况,他满意了。糟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养了会儿神,只觉得脑袋里在悠悠忽忽打转,神思渐渐恍惚起来。他朦胧听见敌人的交谈声,可是他简直连想也没去想一下。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安宁,那么平静。只是腹部隐隐感到有一阵阵搏动。
他猛然理会到枪声早已歇了。我得赶快往草深的地方钻哪,免得给敌人发现。他这样想着,打算站起来,可是没有这个力气。他就慢慢地爬,咬着牙直哼哼,朝草丛深处爬进了两三码,趴在那里又养起神来:好了,这就看不到开阔地了。那种晕晕糊糊的感觉,那种悄然自得的感觉,扩散到他的全身。我怎么竟象喝醉了酒似的。他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禁想起了以前有一次在一家小酒店里喝醉了酒,飘飘然的,搂着同座那个女人后腰的情景。那天过不多久,他就跟着她到她家去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动了欲火。“妙极了,你真是太好了。”他望着鼻子前面的白茅草根一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活不了了——野津镇雄心想。他一阵寒心,打了个冷战,人也清醒了过来,禁不住呜咽了好一会儿。想到子弹把他的肌肉打穿了,把他的肝肠捣碎了,他忍不住打起恶心来。嘴里吐出了一小口苦水。这下子他身上的病根子都要来捣乱了,准会要了他的命。可是一会儿他又迷糊起来了,半是由于困倦,半是由于虚软,他恍恍惚惚进入了一个温暖亲切的境界。他不再为死而担忧了。这颗子弹正好可以把他的内脏清理清理。这一来脓水都可以流掉了,他的病痛也就可以好了。想到这里他高兴了。父亲当年说过,他的爷爷发了烧,总要让个老婆子来给他放血。他现在不也正是在做这样的手术吗?他倦眼蒙胧地望着地下。血渐渐浸湿了衬衫的前胸,这使他略微有些不安。他就用手去捂住,还淡淡一笑。
他的眼光盯住在两三寸以外的地面上。时光似乎凝住了,在他周围静止不动了。眼前这一尺见方的泥地也渐渐大了起来,大到每颗泥粒都轮廓齐全,形态分明。地面看上去不再是褐色的了,那是一颗颗水晶。红的,白的,黄的。黑的,错落有致。排列成一大片。他已经没有高低大小的观念了。他只当自己是在富士山顶上,俯瞰地面上的几处田野、一片森林。茂密的野草把地面挡住了几分,在他眼里那成了模糊一团,飘忽不定,犹如着厚厚的鳞皮,白得出奇,还带着些褐色的斑点,就象是白桦树。总之。他的眼前俨然就耸起了一座森林,不过那是一座新奇的森林,这样的森林他生乎还从来没有见过,古怪极了。
他恍恍惚惚的,又恢复了知觉。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而似醒时而似睡。他的五官似乎都各管各的,互不通气了。有时他呆呆地一个劲儿瞅着地上;有时他闭目养神,耳朵却张得大大的;有时他脑袋一歪,贴着地面,鼻子拚命吸着那淡淡的泥土香、那浓烈的草根味。有时还有土壤里那股腐熟风干的气息。
可是不对。他仰起头来听了听,听见开阔地上有人在轻轻说话,跟这儿相距不过十码光景。他从草丛缝里张了一下。却看不清楚。他想那也许是自己的部下来救自己了,于是提起嗓子就想去呼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