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春华很恼火。作为东海龙川岛钱粮衙门王主事的妻子,她原本落魄的娘家弟兄都在姐夫的提携下有了不错的差事,因此她在娘家倍有面子。小弟刑三郎脑子灵活会来事儿,两年前就跟着账房先生学算账,眼看就要升账房先生,本来是她家最有前途的一个,偏这小子灵活过头,在账目上做了手脚,挪用了些公账上的银子放高利贷,给人发现了挨打受罚不算,赔了钱还撸掉了差事。
前日回娘家,一屋子愁云惨淡。老爹平日爱抽两口水烟筒,这回也不抽了,坐门槛边上直叹气。小三家媳妇和老娘坐炕头上哭天抹泪。
邢春华因为这事也被丈夫一顿熊,一肚子火呢,又生气又心疼,叉着腰把老三劈头盖脸数落一顿,老三耷拉着脑袋乖乖得很,长姐骂一句,就点头应一句,自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姐姐的看弟弟这熊样,有火气也撒不出来了。
她弟就得寸进尺,陪着笑脸缠磨她帮他走动恢复差事,说:“姐,人人都知道姐夫有本事,都夸你命好,草窝出了个金凤凰,攀上高枝儿把咱们全家都带出来好日子了。这事儿本是我做错了,姐夫要是生气,让我跪在你们家门前三天三夜都成!只是千万别不管我了!”
“倒不是全为了我一人。要说我七尺男儿一个,就是砍柴捕鱼做些粗活也能糊口,饿不死全家,只是一则爹娘伤心没脸面,二则怕人家因我的落魄编排你们呢。姐姐,你也知道这世上人多是善妒的,多少人眼红咱们家过得红火,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羡慕你看人准,嫁对了人?这可给他们逮着机会了,倒不说我做错了事儿,反而嘲笑姐夫没能耐把我捞出来呢!”
刑三郎最是个巧言令色的,他的话令长姐脸色都变了,邢春华只要一想到他描述的场面就心塞,恨不得咬碎了银牙。
长姐狠狠一指头就戳到弟弟脑门上:“还不是你这个混账带累的!”
刑三郎一个踉跄,脸上还陪着笑:“怪我,都怪我。姐姐,要是我现在死了就能弥补一切过错,我绝对二话不说就抹脖子了。只是现在形势如此,姐姐,你不为了我也要为姐夫和你的名声着想啊。再说我以后要是能东山再起,日后奉养姐姐就跟奉养爹娘一样!姐夫在衙门里头好歹也添我一个跑腿的,好歹也能帮衬他一些。”
刑三郎脸皮极厚,不管自己二十好几岁的年龄,无赖恶童扭咕噜糖似的缠磨上姐姐,当娘的也边哭边劝,弟妹抹着眼泪哀求。
邢春华一时冲动,就拍胸脯答应了。
可等回家就犯了愁。丈夫先前黑脸熊她一顿,她一时真不敢在丈夫面前提这事。
心里头热锅蚂蚁团团转,好容易听说办她弟弟的是个新来的主食,还是个拖油瓶的寡妇,以前她还曾拜访过她,邢春华心里头就有了点儿盼头。
——女人总是比较好说话的。
况且她还真没把包氏放在眼里。当初拜访的时候她就有点儿瞧不起她。在邢春华的眼中,女人只有相夫教子才叫本事,甭管包氏因为什么变成寡妇(她凭直觉认为她是寡妇),没男人的女人就是低人一等。哪怕她在钱粮衙门跟她丈夫官职相当呢,哪怕她还是东海极其稀少的女官员呢,她邢春华也能站在更高的层次上藐视她。因作为女人这方面,她觉得自己比包氏要成功。
因抱着这样子的底气,邢春华才敢瞒着丈夫,备了礼品自己过来走动。
礼品是一串珍珠项链,一支足分量的金钗,十匹细纱花布。这都是邢春华拿自己的私房钱咬牙置办的,送礼的时候简直割肉一样心痛。
包氏瞧见这礼品就笑了,她什么背景?通州海珍大商人府上嫡生女,金山银海锦绣珠帛里头长大的,这些礼物对她来说就像是孩童搓的泥丸子一样,太不上台面了。不过包氏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四个字早已经刻到骨子里,任何情况下她都尽量帮衬,不愿伤人颜面,便柔声笑道:“姐姐过来玩就算了,何必带这些东西?”
刑氏笑得脸有些僵(花了这么多私房钱,她能笑得真心才怪):“妹妹别客气。我上回过来就瞧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有些素。女人么,甭管长得怎样,甭管家世怎么样,得舍得朝自己身上花钱才行。”
说着她就瞅着包氏身上。包氏人长得平庸,看起来倒是打扮地很干净。一头乌发只用根褐色的木簪子盘起来,手腕子上戴串乌沉沉的深绿色翡翠佛珠。
刑氏的目光带点儿不掩饰的挑剔。在她看来,浑身只两件饰物,这也太穷酸了。她不知道什么是精品。她更不知道那根乌木簪乃是传承三百余年的沉香木,价值连城。那翡翠佛珠的价值,等于她全身金银首饰加起来再乘以一百倍不止。
所以说坐井观天。刑氏眼界太小了,宝贝搁在眼前都能视而不见,这无知者倒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高尚了一回,真正做到了视金钱如粪土……
包氏觉得有些好笑,倒也没介意,就弥勒佛似的宽容地笑着,安静听来者胡侃海侃。
刑氏批评她的衣着打扮,说简直素净地和老尼姑有的一拼。建议她穿得鲜艳一些,话里话外虽然她长得丑,还有个拖油瓶,但是努力努力打扮自己,也许还能好运蒙着一个四五十的光棍上门求亲呢。
包氏也不反驳她,也不解释。她打扮地素净,是因对男人死了心了,再不打算再嫁人,只想守着儿子好好过日子。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像刑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