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未曾觉得蒙羞,因为这一跪,是袁忠诚应跪的,一个人跪下了,西关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p
只是过往十六年,自己三人被洛阳朝野戏谑称为“西关三犬”的那些日子,曾经纵横西关,陪王爷出入生死的那些日子,都在这一跪之下不再复存。/p
徐至柔死了。/p
若是王爷还活着,今日袁忠诚也是要死的。/p
桓图穷深吸一口气。/p
他若是还能回到缥缈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向王爷赔礼道歉,去碑前尽一壶酒?/p
西关影子跪在西渡口,他想着若是有这个机会,到时候说不得要拎着袁忠诚的头颅去见王爷。/p
他恭恭敬敬磕完两个头。/p
没有站起身子,因为龙船上那个少年又开口了。/p
“赔完了礼,就轮到了道歉。”/p
双手撑在地上的桓图穷表情木然,双手攥紧在泥土里。/p
源天罡转过身子:“简单的很,那颗西壁垒总督燕白楼的头颅,你回到缥缈坡之后挂起来,挂满一百天就算是道歉了。”/p
桓图穷缓缓起身。/p
源天罡扫视西渡口的黑潮,淡淡道:“撤甲吧。”/p
语气是如此的平淡,像是随口一说,更像是某种漠然的允许。/p
十六字营里的每个人心底都升腾起莫大的憋屈,西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比起战死在西壁垒外,这样的语言侮辱更让他们受不了。/p
而桓图穷举起了一只手。/p
西关影子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疲乏。/p
他柔声对身后的将士说道:“撤甲。”/p
哗然。/p
黑甲潮水里有将士红了眼,咬碎了牙,即便如此,西关的阵型依旧没有丝毫紊乱。/p
被袁忠诚一令调来的黑甲死气沉沉撤退,各自归城。/p
西渡口迎来了没有血色的黎明。/p
大雨清洗之后,整片天空都变得澄澈而湛蓝。/p
冬日的阳光初生自东方,向着西方一线潮推进。/p
推走黑暗。/p
随着曙光从淇江江面推来,这场连月大雪,最后的暴雨也随之消弭。/p
雾气,雨珠,浪屑。/p
拍岸而起。/p
视线从龙船升起,在高空中缓缓推进,俯瞰西关。/p
吞衣峡的血迹早已经被洗刷干净。/p
昨晚大稷山脉的红潮惨淡,也被大雨掩埋。/p
婴儿的啼哭声音在凉甲城里响起。/p
这就是黎明。/p
这也是新生。/p
这其实是轮回。/p
....../p
....../p
天亮之后,西渡口撤了甲。/p
就只有两个人还没离开。/p
桓图穷和天狼王。/p
而这艘来自齐梁的龙船,很快就要返程离开。/p
其实黑夜到黎明,真的不需要多久。/p
当第一缕光照破苍穹,黎明就来临了。/p
小殿下恰到好处地从打坐之中清醒过来。/p
他缓缓转头,第一个看见的,是自己身旁不远处的红髻别姑娘。/p
从吞衣峡赶来的易小安刚刚登了龙船,兴许是太累了,太乏了,已经靠在船舱旁睡着了。/p
易潇站起身子,将芙蕖从袖子里抽出,轻轻放在易小安身旁。/p
转身。/p
光芒有些刺眼。/p
那里有一个披着宽大麻袍的女子。/p
她面对自己,怀中倚剑,背靠在龙船栏杆前。/p
长在阳光里温柔散开。/p
隔着一万里。/p
隔着一千里。/p
现在就只有一步之遥了。/p
易潇想说些什么,魏灵衫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晃一二。/p
“嘘。”/p
噤声。/p
易潇有些微微愕然,微微转头,看见披着重甲的萧无悔同样拿这个手势示意自己不要出声。/p
小心翼翼。/p
郡主大人低垂眉眼,那一根竖在自己唇前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易潇,吸引了小殿下视线之后,又点了点某个不远处的位置。/p
那是船头甲板相互依偎的年轻一男一女。/p
红妆女子昏昏欲睡,下意识搂抱着布衣男人,靠在他的怀中。/p
半睡半醒中感应到一些轻微的震动。/p
她额头上传来湿润的温度。/p
那人松开唇以后。/p
声音无比温和:“睡一会吧。”/p
她疲倦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安心沉沉睡去。/p
萧布衣笑着闭上眼,低下头,竖起一根手指,做着噤声的动作。/p
所以所有人皆是如此。/p
小殿下看见魏灵衫笑了一下。/p
心底一根弦被触碰了一下。/p
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慵懒而惬意。/p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p
阳光落下,风儿吹起。/p
温暖而无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