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己丑,成化帝朱见深驾崩。周太后和王皇后对此皆是悲恸不已。
周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的悲戚自是不必说。王皇后虽然一直都不得宠,但毕竟和朱见深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面对他的崩殂,一时间还是哭成了泪人儿。
然而死者已矣,现在不是沉湎于哀痛的时候。先皇驾崩,处理后事和主持大局的问题便紧接着摆在了眼前。于是,众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全部聚焦到了大明皇位的继任者身上。
而平日里一贯以温润平和示人的皇太子,此时此刻则显示出了雷厉风行的一面。
将自己父皇崩殂之讯告于奉先殿,颁遗诏于天下,报讣音于宗室诸王,戒严京城的守备,命礼部定大丧礼仪注……如此种种,皆在当日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展开。
礼部的应急速度也很快,第二日便向太子呈交了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将国丧期间官员百姓、宗亲王室应尽之礼详细地罗列了下来。
四日后,太子下令,着礼部右侍郎倪岳及钦天监监正李华等择山陵地,以造陵寝。
当日,文武百官以及从乡间选出的德高望重的老者们便开始按照惯例,行三劝之礼。
官员百姓们在三日之内连续三次奉笺劝谏,恳请皇太子早登大宝,主持社稷。
三劝后的隔日,亦即九月初二,礼部经过多方商讨,呈上即位仪注,确定了登基的各项事宜。
正所谓“时间紧任务重”,诚如祐樘那日对漪乔所言,他近来真是极其得忙碌——大丧礼和登基的相关准备工作都要他亲自参与商讨和决断,每日还有各种大小朝务等着他去处理。这些日子以来,他整个人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不知疲倦一样地日夜操劳,休息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
漪乔看着这样的现状,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已经不知道在暗地里叹了多少次气。但她也只能干着急,他现在呆在慈庆宫的时辰五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为免占用他的休息时间,他们近来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她如今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在饮食起居上下更多的工夫,更加悉心地照顾他的生活,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本着不打扰他办公的原则,漪乔原本是不想在他的工作时间去探望他的,但是忍了几天,终究还是没忍住,于是就借着给他送午膳的由头,掐着饭点儿往文华殿而去。
漪乔到的时候,大殿里聚集了一班臣子,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漪乔略略扫了一眼,大部分她都不认识,但也意外地发现居然有几个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还不等她向祐樘见礼,便有一个她觉得面熟的文臣模样的人抢先对她躬身一礼,态度极是恭敬讨好。
那文臣便是如今的阁老之一,曾经在大婚之时作为副使,持节至张家行纳采问名礼还顺道讨好了她一番的刘吉,漪乔自然觉得眼熟。
至于其他眼熟之人,不是大婚时的正副使就是她之前来探望祐樘的时候零星见过几面的朝臣,所以看着面熟也是正常。
其他臣子见此,也都纷纷向漪乔行了礼。漪乔面容微敛,颔首出声示意他们起身。
她抬头看向上首的位置,正欲行礼,却见祐樘朝她抬了抬手:“乔儿免礼,先到偏殿稍候片刻,待我将此间之事理出头绪,自会去寻乔儿。”
漪乔垂首应了一声,暗道他真是个工作狂,这都快过饭点儿了,居然还这么投入。
约莫两刻钟之后,就在漪乔靠坐在软榻上都快睡着了的时候,他的身影才出现在殿门口。
“将午膳传到此处吧。”祐樘对身后跟着的太监萧敬吩咐道,随后便走向漪乔,坐到了软榻边,阻住她要起身的动作:“此处没什么外人,乔儿不必拘谨。”
漪乔抬眸望向他,心里不禁又是一揪。
这才不过几日的工夫,他整个人便又消瘦了下去,前阵子在她半逼迫着执行计划之下好容易转好的气色,如今又变差不少。整张面容都透着一股虚浮倦怠之气,但他却又偏要勉力撑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来。一身的素衣,更衬出他面容上那份难以言喻的苍白。
漪乔不由在心里重重叹息一声:看来他的身体底子真是要比常人差上好多,她前阵子的努力又付诸东流了……
“乔儿一直盯着我瞧做什么,”他淡淡一笑,“我是不是变丑了?”
漪乔一愣,随即觑着他,故意凉凉地道;“是啊,还好你还有自知之明——喏,你看,黑眼圈都出来了,气色也差得很呐……”
“那乔儿这是嫌弃我了?”
漪乔眨眨眼,笑道:“依我看,像你这么丑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变丑的空间了——不过你要是不想让我嫌弃你的话,就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知道不?”
祐樘唇角浮起一丝轻浅的笑,微微点了点头。
漪乔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起,情不自禁地倾身抱住了他,声音闷闷地道:“你这么忙啊忙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温柔地拥住她,伏在她耳畔低声道:“乔儿这是要变怨妇了,嗯?”
漪乔撇撇嘴,本想跟他贫一句,但最终还是叹口气,软声道:“我心疼你……”
祐樘眸光闪动,顺了顺她的发丝,嘴角化开一缕和暖的笑意:“近来事情都很多,而且登基之初百废待兴,怕也要忙上一阵子。”
“对了,登基的日子确定了么?”她趴在他肩头问道。
“嗯,九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