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诸人尽欢散去,已经金乌西坠。
斜日的余辉洒落在林梢雪间,映出一片耀目的辉煌,连雪上杂乱的行迹都变得飘渺不清起来。
无需再对着众人遮掩自己的心绪,韩彦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神色疲惫,眼神晦暗,如珠玉蒙尘。
张猎户以为他是应酬了半日累了,便关切地催着他去东间里休息。
“你是个一肚子学问的斯文人,肯定不习惯咱们这些粗人闹酒喧嚷的,累了吧!快点去炕上歇一歇,等酒劲散了就好了!”张猎户热情地传授经验。
韩彦抬手按了按额穴,顺势笑道:“倒还真有些不胜酒力。”
话锋一转,又道,“我先去看看小望之。”
做父亲的担心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张猎户点点头,侧身让开了路,咧嘴笑道:“有舒予照顾着呢,你就放心好了!”
别的他不敢说,就说打猎和照顾孩子两项,整个獾子寨能胜过自家闺女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没见舒予接手照顾小望之没几天,小望之的小脸儿就越来越白净胖乎乎的,身上的棉衣也整洁干净了许多。
西间里的舒予听见两人的谈话,起身撩开毡帘迎了出来,见韩彦眉宇间难掩疲惫神伤,知道这不是拜师的好时机,便笑道:“小望之吃了一回米粥,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家里没有这么大的婴孩,吃的穿的什么都没有备下,衣服倒是可以穿她小时候的,可是吃的除了蛋羹,也就米粥稀饭能暂且让小望之果腹了。
尽管如此,舒予还是尽可能地在粥里加一些碎肉碎菜蛋沫之类的,均衡营养,让小望之长得健康又壮实。
韩彦想着一下午也没有听到小望之的哭闹,可见是舒予照顾得极为仔细和用心,郁郁的心情总算是稍稍好了一些,笑容也真诚起来,拱手称谢:“有劳舒予妹子了!”
舒予抿唇一笑,借着打帘子请韩彦进屋侧身避开了,轻快又自然地应道:“先生不必这样客气!”
韩彦心里微暖,笑应道:“那你也无需如此客套,‘先生’来‘先生’去的。舒予妹子若是不嫌弃,不防依旧称呼我一句‘韩大哥’。”
当初若不是他给舒予起名,也不会得这一句“先生”的尊称。
舒予眉眼弯弯,脆声应道:“诶,韩大哥!”
张猎户在一旁呵呵笑。
他虽然心肠直了一些,但是也能感觉得出来,韩彦对于他们一家可比对别人亲近多了。
施恩不望报,可若是付出了真心能有回应,他还是挺高兴的!
韩彦进了西间,只见小望之穿着新换上的洗得发白的细棉布袄子,头上戴着一顶柔软的细棉布帽子,正躺在被窝里熟睡,只露出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来,脸上的笑容便漾开了。
那温柔虔诚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打扰。
舒予悄悄地退了出去,对着张口要喊韩彦去东间休息的老爹轻轻地摆了摆手。
张猎户瞪眼,却也没有再高声喊人,摇摇头,自去理弓整箭去了。
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不幸襁褓中丧母,韩彦对他多些怜惜也是应该的。
金乌隐没,寒月东升。
山林阒寂,唯余风声。
星河黯淡,一夜悄然而逝。
韩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夜间纷杂的情绪掩去,又成了白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吃过早饭,张猎户一面收拾弓箭,一面招呼妻子:“今日寨子里的人会送米粮肉菜来,你记得好生收着,哪家送了什么都记下来。”
施恩莫忘报,可受助总得记在心上。
张李氏笑着应了。
同住一个寨子,有困难的时候搭把手,有能力的时候回报一二,才能在这深山老林里繁衍生存下去。
舒予眼波一转,上前笑道:“爹,干脆咱们今天也别出去打猎了。我看这风向,还有好几天的晴日呢!韩大叔昨儿个可说了,隔得远些的叔伯今天要过来探望呢!”
张猎户一想闺女说的在理,遂放下弓箭,脱了皮袄皮帽,拉着韩彦围着火炉继续闲磕牙,从制作弓箭谈到铺设陷阱,又说到山林间各色野兽,山间气候……
天马行空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难得韩彦脾气好而且学识又渊博,陪着张猎户说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不多时,就有远近的人陆陆续续地上门了,各自双手都提着满满的礼物,米粮肉菜的不一而足。
最阔气的当数韩勇,直接送来了一只待产的母羊。
“孩子还那么小,不喝奶只喝米粥怎么能成?”面对韩彦诚恳的致谢,韩勇一摆手,爽朗又关切地笑道,“也是赶巧了,家里正好养着两只等着下崽儿的母羊,留着开春给我大孙子吃奶,就先送来一只给你们应急!等到来年开春,小望之就有新鲜的羊奶吃喽!”
韩彦再三致谢。
收到的东西太多,原本储存冬粮的灶房根本就放不下,张李氏不得不临时将柴房挪出一块五尺见方的空地来,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存储。
至于那只待产的母羊,则被暂时安放在圈养野山鸡的窝棚里,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草料。
收拾好了之后,张李氏从灶膛里拿着一支冷了的木炭,在柴房的门板上写写画画,记下各家的礼物,送肉的就画块肉,送米的就画斗米……
送羊的,自然就画只大着肚子的母羊了。
韩彦见了不免惊叹,这画技虽然粗糙了些,却很得各个物件的神韵。
果然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