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泰元年,十月初一日。宜,开市,出行;忌,动土。
对如今天下各地方衙门来说,一月之始的这天都是极忙碌的。早早地,下属官员就得赶往衙门应卯排衙,然后县令大人还得在衙门的申明亭前跟治下百姓宣讲朝廷律令,赏功罚过,完了还会接受百姓的状纸,在大堂之上当众断案。
最后,这一切都会被写成告示,张贴在县衙前的八字墙上,以及县城各要紧路段与城门处,以作到让满城百姓都知道县衙的决断。而在此期间,不少书吏还得站在这些榜文下方,一遍遍地跟往来的百姓宣读上头的内容,毕竟这时代识字的百姓太少,只贴告示是没什么用处的。
不过这一切对曲阜县的人来说却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城里的官吏和百姓已记不得上一次如此大张旗鼓地做这些事情是啥年月的事情了。这曲阜县真正做主的只有孔家,至于县令大人,那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他哪有权力处理这些一县要务啊?
可今日,情况却明显有些不同。当户房典吏贾明一如以往般在日上三竿后才姗姗来到县衙时,却发现那八字墙前竟围了不少的百姓,正看着一份新贴的榜文,甚至有些人还在那儿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这反常的一幕,也让贾明大感意外,好奇之下,便也凑上去一看究竟。其实他都不用靠得太近费眼神去看那榜文上写的是什么,因为一如规矩,如今榜下也有个书生正中气十足地跟面前的百姓们解释着告示上的内容:“县令大人得知今年所收秋粮之中多有以次充好,将陈粮当作新粮上缴的行为,因此大发雷霆,下令将本年所收之粮全部打回各村,待你们换上新粮,再上交不迟。另外,为防有人从中舞弊,今年这税粮会有衙门中人亲自下去收取,就不必再交给各乡粮长了!”
听了这话后,百姓们自然大感意外,有些个交了粮的更是叫起了屈来,咱们怎么敢如此糊弄官府呢,明明之前交上的都是新收的粮食,怎么官府就把它认定成了陈粮了?而且,咱们这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一年下来也没什么节余,怎么可能拿往年的陈粮来充新粮呢?
这些话当然都很在理,不过这些百姓是不可能和官府讲道理的。那书吏见大家叫得急了,才解释道:“知县大人是说有发现这样的弊病,却非说各位就一定做了此等事情。大家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大可到时去那些粮长那里拿回自己的粮食,再上缴县衙也不迟哪。而且县令大人说了,为了补偿大家时间上的损失,再来缴粮时只消上交原来数目的九成即可。”
这话一说,不少百姓脸上便有了意动之色。虽然只是减了一成,但按平均每户上缴两三百斤粮食来算,也能省下二三十斤,够好几天的口粮了。虽然这么一来确实挺麻烦也耽搁工夫,可和看得见的好处比起来,浪费这么点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乎,不少百姓在确认这一切无误后,便满怀希望,兴高采烈地回去了。显然他们中的一些在回去后,便会把县衙的这一决定传播开来,让自家周围的邻居都知道,用不了多久,整个县城内外的百姓都会知道县衙有此决定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神色间带着些疑虑与不安,这其中就有贾明。因为身为县衙户房的典吏,他居然完全不知道县令大人竟有如此安排,而这收秋粮一事,可都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哪。
心里一急,他便不再原地逗留,当即快步就进了衙门,然后直奔向了二堂,县令大人的公房跟前。因为心里感到有些恼火与急切,虽然房门是关着的,他也没有细想,猛一伸手,就将之推开,口中则说道:“大人,外头告示上所写之事可是真的么?”
直到话出口,他才为之一愣。因为他赫然发现房内竟坐了好几个官员,除了知县之外,还有县丞和主簿也坐在下首处,另外还有个年轻人更大剌剌地坐在几位官员的上头。
贾明这突然的推门,自然就惊动了那四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往他这儿看来,尤其是那年轻人的目光,更是如两道寒冰般射来,刺得他身子一僵,动作也彻底顿住了。
“邱县令,你们这县衙也忒没规矩了些,一个小吏居然就敢直接闯到县令的公房里来,还打断我等的商谈,你说该怎么处置?”上头的年轻人皱了下眉后,才开口说道。
“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管教无方。”邱长元立刻承认错误,随后把脸一板:“贾明,你擅闯本官公房实在不该,赶紧去刑房领罚,按律就打你五十大板吧。”
这话一出,更让贾明有些发怔,甚至是不认识似地盯着邱县令直看。说实在的,他还从未见县令大人敢追究自己这样的县衙书吏的罪过呢。因为他应该很清楚,真正管着县衙大事小情的六房书吏多多少少都是一体,并受孔家掌握的,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邱长元这个傀儡县令都得接受。
见他居然一动不动,邱长元的脸色更是一沉:“怎么,你还想加个不遵号令的罪名么?”
“大人恕罪,小的也是因为一时情急才打扰到你们的。”终于,贾明从刚才的诧异间清醒过来,但却并未照对方的意思退下,反倒跨步走进了房中:“只因外头突然张贴了那么一道告示,而我身为本县户房典吏竟全然不知,这实在于理不合哪。还望大人能指点一二。”
“上头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因为本官发现那些秋粮有问题,所以需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