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记忆埋藏得太深,有时记忆变得太淡,连主人自己都不太记得了;然而修为到仙人境(包括以上),识海中生成陆地,并由擎天巨柱撑开天地,上托下举。这时识海中的记忆大多就被提取出来,存在主人取用最方便的地方。
每人记忆方式不同,存放记忆之处也就千奇百怪,魂修找起来可是颇费苦功。阴九幽就记得大引上人将过往记忆藏在了神国最高峰的藏经阁中,分装了三千七百口箱子,里面每一段记忆都是一粒细砂,五颜六色。倘若将这些砂子全倒进峡湾,可以填平沟壑、直接疊起一座大山。
那么,宁小闲的记忆又藏在哪里?
阴九幽沿着神树一直攀援向上,很快发现这里存在七块大陆,然而他只能通行位置最低的一块,以上六块均是云雾缭绕,看不清其中物事。他沿着神树的主躯干往上攀行,却被云雾阻住。
那种阻力很柔和,但也很坚决。想突入之,恐怕要费引些功夫。
阴九幽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怪事,顿时来了兴趣。不过他没忘掉潜入神国的初衷,低头望向已知的那一块大陆,决定从这里开始查起。
他大步游走在树冠的平原之上。
这里和现实世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有山川、河流、农田、城镇,天上有飞禽、地面有跑兽、水中有游鱼。房屋鳞次栉比,信民往来穿行,一派欣欣向荣。
神国反映的是主人对天地规则的理解,其感悟越是精微,神国就与现实越发接近,越不似先前那般怪诞陆离,而渐趋质朴完满。
这也是返璞归真。而让阴九幽惊讶的,则是这里的繁华程度——宁小闲修为跌回凡人,神力全无,连神魂也该随之减弱。身、魂本就是一体,此谓一损俱损。然而纵观她的青木神国,哪里有半点倾颓模样?
又是一个不合理之处。
阴九幽漫步于一座大城之中,这里人员往来俱是匆匆而行。神国信徒的投影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没对他这样的外人并不抱以关注。因此他可以旁若无人:“将记忆交出,我可以让你少吃点苦头。”
这话自然是对宁小闲说的。她在这里就是造物主、就是天道,阴九幽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个动作,她都能清晰无比地接收。
天地静悄悄地,没有回音。
她还想负隅顽抗?阴九幽也不觉奇怪,嘴角噙出冷笑,复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杆,深深吸了一口,而后徐徐吐出。
烟杆纯以墨玉制成,这一凑近愈显其面庞和手指莹白,缭绕的烟气将他俊秀的眉眼都遮得朦朦胧胧,竟有一种妖冶极致的美感。
不过这一口旱烟呼出去,就成了浓墨赤酱的颜色,并且向着四面八方弥漫而去。
不出百叶时间,整片大陆都被灰黑色的雾气所笼罩,暗无天日。
若是细看,当会发觉这片雾气如有生命,在一切建筑、河川、山石、沙砾之间蠕蠕而动、仔细钻营,仿佛要把这片大陆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彻查个遍,不留死角。
幸好这里的信民没有五感和情绪,只机械地继续完成手中任务,并未大惊小怪。
换在三百年前,即便是钻入长天神国与之争锋的阴九幽,也决没有这样的本事——直到他获得了蛮祖心得。后者是蛮族的万法之源,对魂法的理解亦是直透本质。阴九幽被镇压在神魔狱时,就与宁小闲做过交易,获得大量战场上的死魂,而后又吞噬了大引上人的神魂,魂体凝炼已极。如今再得之蛮祖心得,从前诸多不解都有茅塞顿开之感,道行因而一再提升,也已经撞进了神境的大圆满。
黑烟在每一处角落都巡游了至少九遍,才怏怏离开,最后缩成一个小球,返回主人掌心。
阴九幽随即阖目,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面上却有一抹不悦。
并未找到她的记忆,这女人将回忆都藏去哪里了?
他已经搜遍了这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最细微之处也不曾放过呢。
唔,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吗?他举目四顾,视线忽然落在了古纳图庞大的树干上,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怎么就忘了它?
神树和识海一样,是构成整个神国世界的基质。可是它太过庞大又无处不在,就连阴九幽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它的存在。
至巨与至细,都容易骗过人眼。
他三步作两步跃回树干上,随便选了一根树枝走到尽头,而后掐住了一片绿叶,伸指在上面擦了几下。
叶片呈椭圆形,比巴掌大。被他这样一擦,叶片和叶脉忽然变得稀薄,而后有画面浮现于其中。
画中是一处水牢,有一人被困于其中,水深齐胸,银闪闪的链子穿过他肩上的琵琶骨,另一头锁在石柱上。
他苍白俊美的面庞森严冷冽,就差写上“生人勿近”,看过来的眼神满满都是不屑。
这个人,这个场景,阴九幽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长天,神魔狱。
这时画外有音:“你好?请问这是哪儿?”
虽未见着人,但阴九幽一下就能听出这是宁小闲的声音,只不过带上了三分胆怯、三分惶恐,还有四分的没底气,又显得稚嫩得很,远不似现在这样沉著冷静。
“凡人?”长天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惊讶,“凡人怎么进得来?”
“等等,你居然连灵根都没有?”
原来这两人竟是这般认识的?阴九幽挑起眉,明白自己望见的是长天夫妇初次相遇的场景。宁小闲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