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完毕后,皇上移驾西楼暂时休息。他暗暗叫苦,想不到祈福祈得一身酸疼。
李公公忙招来随行宫人为皇上捏肩解乏。
皇上舒服地闭上眼睛,随口一问,“咦,皇婶呢?”
“回皇上,荆北王妃在东楼歇着。王妃身体似乎欠安,有些头晕。”李公公微弯着腰,将沏好的茶汤递到皇上手中。
皇上用茶盖拂了拂茶汤,闻到一阵扑鼻茶香,正要喝一口时,拿着茶盖的手在空中一顿,侧耳倾听……
笛声袅袅,如泣如诉。
曲子如此熟悉,熟悉到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只听第一个音就记起来了。
曲子里有一些音并不完美,却能听出不是吹笛之人演绎得不完美,而是这曲子本身有瑕疵。
可正是这些瑕疵,使吹笛之人娴熟的演奏变得青涩可爱,有血有肉。皇上的心为之一颤,情不自禁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寻声而去。
曲子是连恩齐早年谱写。那时候,他对乐理还很生疏。请了好些乐师进东宫手把手教他。
某日,他彻夜不眠写出了这首曲子,演奏给乐师们听。
谁知乐师们一个个都摇头,说这不行那不行,气得他掉头就走。
连恩齐闷闷不乐好久。
离妃问他缘由,起初他还不乐意说,后来经不住她软磨硬泡,终于红着脸说自己写了一首曲子,乐师们都觉得不行。
离妃看了曲谱后,用笛子完整吹奏。
当时连恩齐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听的乐曲,怎么会有人觉得这里那里都有毛病?
离妃也惊喜赞美,“太子殿下,这首曲子实在太好听了!阿离喜欢!”
“你真的喜欢?”连恩齐大喜,知音难求,可眼前就有一个,“阿离不是骗本宫的吧?”
“自然不是。不过阿离有点私心,希望太子殿下将这首曲子送给阿离可好?”
连恩齐欣然答应。
有一段日子,连恩齐每每进宫看母后,总能听见自己写的曲子从某个角落里飘出。
那时候,他觉得简直是世上最美好的笛声。
如今再听,连恩齐已能听出这乐声中有好几处不和谐,可记忆就这样冲出来,把年少的时光染得五光十色。
陡然忘了自己是皇帝,也忘了自己曾假死过一回,更忘了这个吹笛之人是他“不可觊觎之人”。
连恩齐屏退左右,直直寻笛声而去。
他看见了,西楼后院的那棵大槐树下,站着一个女尼。
一身宽大素服加身,看不出原有的婀娜身形。只是她手中唇下的笛声,像是有种魔力引得他脚步急促。
他几乎是冲过来,一如当初那个莽撞少年,“阿离!”
他终于冲到了她的面前,看清这被素服尼帽包裹严实的女子。
她素颜清丽,眉目含愁又含情,看起来竟比当初锦衣华服时更美上几分。
她听到他唤“阿离”,心里没来由一抖,连音都吹破了。顿了一下,收笛,微微侧身,施了一记合掌礼,“世醒见过皇上。”
说话时,眼未抬,声先哽。情到浓时,又怎忍得住。
她竟大逆不道地背对着他,泪如雨下。
连恩齐看着她抽动的双肩,很想将她抱在怀中轻怜蜜爱一番,却知这很不合时宜。
并非皇叔说这是你不可觊觎之人,而是人总要长大。他现在长大了,深知凡事不可胡作非为。
当初以为坐上皇位就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实恰恰相反,皇帝才是真正受约束的那个人。坐在最高位,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一旦踏错行差,史书将会如何记载?
连恩齐算是个要脸的人,虽然心头汹涌澎湃,却知不该独自来此。
他负手而立,声音由浓转淡,“离妃娘娘,近来可好?可还过得习惯?”
安离珠哭得更厉害,满腔的委屈随泪水哗然而落,“皇上,阿离不想待在这庵里!皇上,带阿离走,好吗?”
他叫她“阿离”时,她自称“世醒”。
他叫她“离妃娘娘”时,她又自称“阿离”。
这其中的微妙情怀,彼此都懂。
可安离珠已没有时间再跟皇帝玩文字游戏,必须要速战速决,“皇上,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求皇上开恩,带阿离离开这个地方。”
“你在说什么?”连恩齐已非当日的少年,哪能任性妄为,苦笑一声,“离妃娘娘进宫成为先皇的女人时,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安离珠终于转过身来,泪眼逼视着连恩齐,“离妃娘娘?如今没有旁人,皇上为何不唤阿离了?”她内心愤怒焦灼,却知自己如此咄咄逼人已冲撞了眼前至高无上的男人,立时跪下道,“阿离一时情急,求皇
上恕罪。”
天下起雨来,雨丝落在连恩齐年轻俊美的脸上,声音那样沉,“在朕面前,你无需求饶。朕也不会治你的罪。只是你若不收起如今的态度,在这庵中会吃大亏。”
他刚说完此话,李公公已急急撑伞而来,“皇上,雨下大了。”
连恩齐点点头,低声道,“保重。”随即大步而去。好似淋一点点雨,就真的会把龙体淋坏一样。
安离珠心如刀绞。
是谁曾淋着雨在殿外听笛声?
是谁曾冒着雨进宫,只为朝她殿中扔一首乐谱?
连恩齐!其实你那些乐谱一文不值!你真以为自己才情横溢!如果你不是太子殿下,你以为我会理你吗?
安离珠狠狠将玉笛砸在地上,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