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徐辉祖依然和蔼,很从容的说道:“看来。今日是不可能和张大人开怀畅饮了,这样吧。你先回府上歇息,如有兴致,明日中午。下官在此略备菲酌。再和张大人倾杯畅饮,不亦乐乎?张大人意下如何?”
“下官遵命。”张震连忙谦恭地回答,“明日一定聆听魏国公教诲,下官告辞了。”
看着张震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后,徐辉祖心里骂了一句道:“老狐狸!”便拂袖跟着布林往独秀馆深处走去。
先不说京师中有何急务要找徐辉祖。就说张震回到家里一夜未曾安枕,钦差大人含而不露,不阴不阳的声貌时隐时现,那温和中夹带着寒意逼人的目光如悬刀在顶。这位钦差大人虽然看上去儒雅如常,谈笑自若,是一个士子的模样,但是张震却绝对不会忘记钦差大人后面的那个头衔:“魏国公”。
正是钦差大人的父亲中山王徐达从蒙元的手中光复了这个西安城。虽然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但是遗留下的老兵、旧部已经在陕西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很久,有多少老老少少见了钦差大人不私下喊一声“少将军”。有多少人会以自己是魏国公的旧属而感到光荣。这一点。从钦差大人门前车水马龙的拜访者中就可以看出,钦差大人一点也没有避讳,好像绝对不怕有御史参奏其结党,魏国公到底凭借的是什么底气?
自己虽然在陕西经营多年,也不敢保证有钦差大人亮出招牌后的威望,而此时陕西都司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风光,现在军权被归纳入西北军镇,他陕西都司只是一个后勤保障部门,说的不好听,只是一个粮草官而已,难道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钦差大人的话,其实是不容置辩地暗示他站稳立场。至于如何站,到底站在哪一方就不言而喻了,站错了,可能带来的后果却不提不说,张震左右逢源的如意方略,在钦差大人威严难犯的冷峻言辞中破灭了。他开始后悔这次试探钦差口风的举止,当徐辉祖敏锐的从话语中判断出自己的真正用意之后,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张震十分懊恼,他不能责怪徐辉祖的无情,再说了,他和魏国公府上也没有什么交情,张震是原来武定侯郭英的旧部。武定侯殉国之后,本来就在秦王和武定侯之间摇摆的他,就彻底的投向了秦王府。不过那时没有军镇,都司的权力也是极大,也是各方面拉拢的对象。可是,这回却是遇到进退维谷的麻烦了。
张震枕肘苦笑,将小妾往床里面推了一把,以免妨碍自己思考。心想,若是知道朝中的支柱武定侯要殉国,初知道有军镇之说,知道藩王会失去军权,那该有多好。在这宗事上自己可以十分迅速的站稳立场。可是,福兮祸所依,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卖的。
近几年,从宣召藩王进京,到北平的靖难闹剧,诸如陕西的军政一度十分散漫,诸如陕西都司的权柄几乎超过了布政司和按察司,那时他接受秦王临去京师之前的重托,在陕西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同时,也知道了很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也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勾当。
诸如贪污受贿、诸如沔县的叛军、诸如自己在陕西吃过的空饷……,一旦举发,岂不被祸遭殃,株连亲族……。想到这里,张震心中发毛。慨叹宦海险恶,真不如辞官不做,致仕归田,或许可以给儿孙们留下一点念想……。直到三更之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在睡梦中,想起了秦王朱尚炳的尴尬、沔县那个何妙顺的隐隐威胁、魏国公话语中暗藏的意思,直到在清醒中入睡,在迷茫中醒来。
第二日,胭脂般的朝霞倒射云天,光华耀目,显得无比壮丽。辰时过后,张震整好衣冠,正准备赴独秀馆的钦差行辕践约。
而与此同时,何妙顺背着双手,正沿着青石铺成的横街匆忙地朝着西城疾走,他那发干的眉宇间打着个深深的纠结,在鲜艳的火烧云的涂染下,更使人容易透过那紧蹙的眉结窥测到他心中的愁郁与愤懑。
街上的行人很多,他概没在意,几个身穿便装,但举止威武的人在远处不紧不慢的注视着他的举止,而他却依然是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匆匆而行,好像是跋涉在落日之前的无边的荒原中。
何妙顺不是不在乎有没有跟踪,而是他根本没有发现。混乱的思维是他的耳边只嗡嗡地萦绕着指挥使府中。自己隐藏的一些小厮所传出那些扑朔迷离难以捉摸的话……。
何妙顺加快脚步,转过横街。穿过十字路口,江南春坊快到了,颇似江南格局的粉墙瓦屋,烟柳掩映的精舍又展现在眼前。好像是在作一个无休止的梦。
那前边的小广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行人过往,以及叫买叫卖的小商小贩和纠缠不休的行乞求助之声,完全掩盖了夜间江南春坊的淡雅幽静和春光绮丽。
当何妙顺转过弯将进入江南春坊时,瞥了一眼那江南春坊街头两边垂下几十盏造型各异的灯笼,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夜间的绚丽和令人瞩目。衬托起江南春坊白天的冷淡和无人问津。看着这一切,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个指挥使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要放弃在沔县的我们!难道他要背叛秦王?难道张震没有想到。凭着这几年所做的事情,就算是和朝廷坦白,朝廷能放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