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璋尚未说话,问情亭中响起沈妙言清越悠然的声音:“让她上来。”
添香朝薛宝璋扮了个鬼脸,这才让开路。
薛宝璋仰头望了眼沈妙言,垂下眼帘,拎着裙摆,一步步踏上去。
九九八十一级青石台阶,于薛宝璋而言,却是她此生中,走过的最长的路。
那种锥心的感觉,就仿佛是在刀尖上行走。
终于来到亭子里,她直直盯着沈妙言。
她并未上妆,然而肤色却是极好,白里透红,水嫩嫩宛如新剥壳的鸡蛋,半点儿瑕疵都没有。
而她自己……
却是徐徐老矣。
一种自卑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笑了笑,“多年未见,郡主风姿一如当年。”
沈妙言挽袖斟酒,淡淡道:“薛姑娘的称呼错了,如今朕是大魏的女帝,并非昔日的小小郡主。”
薛宝璋拢在宽袖中的双手,霎时紧紧攥起。
寸长的指甲掐进掌心,直掐的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得疼痛。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不顾君天澜沉黑如水的脸色,自顾在矮几旁坐了。
她端起沈妙言面前的枫叶梅花酒晃了晃,唇角勾起,“知道吗?挑断你的手脚筋,毁去你容貌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还会风光归来……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当时一定会直接结果你的性命。”
沈妙言轻笑不语。
薛宝璋把那杯酒仍然放回到她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忽而郑重跪地,将酒盏高高举过头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场博弈,是我输了。可我当时终究没取你性命,还望你今日也饶我一命。”
她顿了顿,又道:“我会远远离开大周,再不踏足那片土地半步!”
她低着头,脊背弯曲,酒盏高高举过头顶,俨然是极尽虔诚卑微的姿态。
可睫毛遮掩下的瞳孔,却闪烁着恶毒的暗芒。
她已然把那味砒霜,放到了沈妙言的酒盏里。
在君天澜面前,她笃定沈妙言一定会装作贤惠大度的模样,说出宽恕自己的话。
只要她说了,她就一定会喝那杯毒酒!
她薛宝璋如今别无所求,她只要这个女人死!
哪怕会引来君天澜的疯狂报复,哪怕要她为之付出性命做代价,也在所不惜!
而沈妙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笑容讽刺,“若我放过你,将来你若强大归来,又是否愿意放过我呢?纵虎归山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拿起酒盏晃了晃,“你的小动作,我不是没有看见。那毒药,是薛远给你的吧?他出于兄妹之情要你自尽,以全你最后一点颜面,可你却执迷不悟,还想拿来害我。薛宝璋,你心性之歹毒,世所罕见!”
薛宝璋没料到她连这个都能注意到,霎时瞳眸骤缩。
她浑身都软了,瘫坐下来,眼神渐渐茫然。
她输了,她连最后一点算计,都被沈妙言识破了……
沈妙言面无表情,抬手将那盏酒水倾倒在她头上。
酒水顺着她的发髻和面庞潸然滑落,把她原就厚重的妆容打湿,一张脸看起来花花绿绿无比狼狈。
沈妙言把酒盏扔了,“来人。”
添香匆匆过来,“主子?”
沈妙言盯着薛宝璋,眼神清冷,“拿匕首来。昔日她赐予朕的一切伤痛,朕要连本带利还给她!”
添香一笑,立即捧出匕首:“主子请!”
沈妙言刚拿起那把匕首,君念语忽然上来了。
他大约是听到了风声,所以一路跑过来,直累得气喘吁吁。
他望了眼薛宝璋,继而在沈妙言跟前跪下,“娘亲,孩儿有一事相求!”
沈妙言挑了挑眉。
君念语抿抿小嘴,鼓起勇气道:“儿臣曾视她为母亲,她也曾替娘亲照料儿臣多年。念及此,还请娘亲饶过她一命!”
说罢,郑重地拜了下去。
魏化雨陪着鳐鳐,随后到来。
听见他求情的话,鳐鳐牵着魏化雨的衣袖,小小声道:“太子哥哥,我这位嫡亲哥哥,真是善良。”
魏化雨抱着双臂靠在栏杆上,挑眉不语。
薛宝璋则仿佛拿到了护身符般,原本失了血色的面容,霎时眉飞色舞,状似癫狂。
她大笑出声,定定盯着沈妙言:“沈妙言啊沈妙言,看见没有,你亲生的儿子,却是向着我的!你可难过?可伤心?!”
她得意恣肆,试图从沈妙言脸上找出一点儿悲伤,可任由她怎么看,也没法看出沈妙言哪里不高兴。
相反,她那双琥珀色琉璃眼微微弯起,唇角的笑容甜美而温柔。
她气怒不已,扬起下巴冷声问道:“你笑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沈妙言不慌不忙地掸了掸宽袖,“我笑我的孩子,善良宽仁,懂得报恩。将来,必然是一位难得的贤君。说起来,我该谢你,谢你把我的孩子,养得这么好。”
薛宝璋一张脸霎时五彩纷呈。
她的胸口起伏得厉害,“我才没有,我才没有替你培养君念语!这小贱人与你一般讨厌,我每一次见他,我都恶心得紧!”
君念语瞳眸放大,不可置信地望向薛宝璋。
“你看我做什么?!”薛宝璋冷笑,出口恶毒,“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你!你知道的吧,我对你好,不过是为了将来利用你,狠狠报复沈妙言!你和你娘亲一样愚蠢,一样低贱!”
“啪!”
沈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