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在她身边坐了,含笑点了点头,“你放心,就算看不完也没关系,你别累着就好。”
谢陶仍旧战战兢兢,接过沈妙言递来的账本,一目十行地翻阅起来。
她对数字有天生的敏感,沈妙言拨着算盘都算不清楚的账目,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诀窍。
因此,沈妙言与连澈只看见这小姑娘把账本翻得纷飞出道道残影,岂止是一目十行,几乎像是小孩子在随手翻着玩儿!
沈妙言不敢打搅了她,悄悄起身坐到窗边软榻上去,和连澈边吃酒,边不时瞅瞅她的背影。
不过一个时辰,她竟然真的翻完了上百本账目!
小姑娘吐出一口浊气,把其中十本账目特意放到旁边,细声道:“这几本帐有问题,其中分亩佃租对不上总额。账面上佃租年收入总额的数字,远远小于实际该得的总额。”
沈妙言沉默半晌,不好意思道:“啥意思?”
谢陶板着小脸,难得严肃:“我听大叔说,为了防止地主胡乱向百姓征收佃租,所以朝廷对佃租有过明确规定,每年每亩的实际额度不得超过二两。可是灵安寺附近土地的佃租,平均分摊下来,已是每年每亩五两!”
沈妙言摇着折扇,垂下眼帘,脑子迅速运转起来。
灵安寺手握良田上万亩,这么一算,每年净得的利润里,竟有一大半是非法所得……
日积月累的,若是有百年时间,它岂不是仅仅通过对百姓横征暴敛,就能平白多出一百多万两万雪花纹银?
这个数字,对于佛门净地而言,着实有些多了。
多到,可以让君天澜下旨彻查灵安寺。
沈妙言暗暗算计着,很快对谢陶笑道:“谢了!”
谢陶凝着她的面容,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只是平静地摇摇头。
沈妙言让麦若送谢陶出去,才对连澈道:“这些账本,你还是悄悄放回灵安寺。只是这有问题的十本……”
她捻了捻那些账目,“你先收着,等灵安寺祭天大典时,再找机会行事。”
连澈应下,“已是晌午,姐姐不如留在这儿用午膳?我差人温了楚南的梅子酒,姐姐该喜欢的。”
沈妙言心情不错,颔首应了。
正是初夏,窗槅外乌云滚滚,偶有几声闷雷从云翳中闪过,连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街上行人渐稀,摆摊的小贩纷纷收了东西,打算趁着大雨未来时归家。
沈妙言坐在窗畔,凝着外面的景致,只见天地一色,空气中凝着闷闷的鱼腥味儿,护城河翻涌着滚滚波浪而来,比往常还要汹涌几分。
浪花拍打着礁石,这初夏的雷雨来势汹汹,河面上,惟剩下弄潮的好手还在船上翻弄,等着待会儿在雨中捕猎鱼群。
她还要继续看,外间忽然起了风。
一声惊雷后,雨声簌簌而落。
一只修长的手掌伸过来掩了窗户,连澈淡淡道:“风这般大,雨水该飘进来了。姐姐,来吃酒。”
说着,给沈妙言斟了一盏梅子酒。
楚南的梅子酒醇厚甘腻,舌尖一点,回味无穷。
沈妙言浅尝辄止,琥珀色眼眸纯净剔透,却在眼底蕴着浓浓的风暴,“连澈,暴雨要来了。”
“嗯,我陪着姐姐。”
两人说话之间,窗槅外的风陡然大了几分。
起初的雨丝倏然化作瓢泼雨点,倾盆而落,重重砸在护城河上。
雅座中,空气潮湿,梅子酒的清香悠然回荡,带着一股宿命的味道。
……
此时,皇宫之中。
夜凉派出去的暗卫,早已把沈妙言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举一动,全部汇报给了君天澜。
男人立在窗畔,背影挺拔如松竹,慢条斯理地捻着指间的墨玉扳指。
那双暗红色狭长凤眸倒映出窗外的落雨,闪烁着几分思量。
妙妙她调查灵安寺作甚?
她与灵安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的突然要搜查对方的账本,仿佛要置对方于死地……
果然,妙妙失踪的这几个月究竟去了哪里,乃是这些问题的关键。
男人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主动派人去调查沈妙言这些月究竟是怎么过的。
他觉得终有一日,那个小姑娘,会一五一十亲口告诉他。
……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午后,沈妙言与连澈吃完一壶酒,便起身同他告辞。
她带着麦若在长街上闲逛,只见长街两侧的摊贩重新摆了起来,雨后天晴,连空气都湿润清新了几分。
不少小孩子跑到街上,有的在水坑里玩水,有的追逐打闹,街景十分热闹。
沈妙言合拢折扇,笑吟吟指向前方,“那里有卖海棠糕的,走,咱们去给樱樱买两块带回去。”
麦若笑着应好。
沈妙言买好海棠糕,正要抬步离开,余光却注意到蹲坐在角落的一名小乞儿。
小乞儿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隐约能看出是个小姑娘,此刻蓬头垢面,手中抱着一只破瓷碗,正巴巴儿地望着路过的行人。
沈妙言心中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低头望了眼手里拎着的海棠糕,最终选择上前,把海棠糕递给那小乞儿。
小乞儿嗅着热乎乎甜腻腻的海棠糕,忙不迭双手捧过,匆匆道了声“谢谢”,就开始大口吞咽。
沈妙言蹲在她跟前,忍不住轻声提醒:“你吃慢些,当心噎到。”
小乞儿连连点头,嘴上动作却不见丝毫放慢。
沈妙言仔细观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