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庄院长的声音回荡此间,紫竹林里再也无法平静。
青衣教习与书院诸生的喧哗此起彼伏。
那些喧哗由小声议论开始转而变成质疑,气愤,甚至是不解。
究竟是怎样的强敌,会让院长大人以封去六字门道,遣散所有师生为代价躲避劫难?
这种抉择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书院院长更为清楚明白!
可高台上那道伟岸的身影仍旧是宣布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无奈而显得草率的决定。
难道此劫过后,世间将再无书院了吗?
这绝不是书院师生能够接受的结果!哪怕真的是在劫难逃!
“书院关不得!请院长三思……”有位流字门老生愤然起身,仿佛要为这上万同窗请命。
“我等以书院为家,哪儿也不去,还请院长三思!”又一名老生站起,行字门徒性情豪爽,不忌言讳,哪怕冒犯了院长大人也要说出心中所想。
“就是……如果院长不如实相告,即便封了山门,我们也断然不会下山。”
“……”
越来越多的学生起身请命。
越来越多的青衣教习随之附和。
紫竹林里霎时间有些群情激奋。
书院老生应天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幕幕,心想着书院果真难渡此劫的话,这些人的行为也不知到底是一种欣慰还是一种悲哀。
江满楼和雨中棠就站在不远处,视线中紫竹林里所有服丧的人都纷纷站起了身。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一双双坚定的眼睛,所有人齐齐共谏似是要毅然决然与书院共存亡!
可是高台上的庄院长仍旧无动于衷。
他可以说些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
亲口告诉所有师生天东神像复醒势必要兴师动众前来解救被困锁铜雀台的乔氏兄妹?还是说天东欲洗刷当年封宗之耻,道宗陨落,此一行必然覆灭书院?又或者说,山下城外五十里发现帝王盟天刑将以及七位杀人不眨眼的大流沙尽数出动并且刻意隐藏踪迹,在天东与书院你死我活之际守株待兔螳螂捕蝉?
将这些实情一一道出之后会将师弟洛长风置于何处?
或许书院里无人知晓帝王盟的跃跃欲动是为了洛长风身上残缺的天图,可与天东八百宗的恩怨起源于师叔道宗大人的雪夜入天东。
一年前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将天东八百宗封宗,这其中缘由只要有人稍作分析便会一清二楚。
届时书院劫难的所有矛头与怨愤不免指向洛长风!
无相道宗护佑书院千年而今陨落,作为书院院长,他岂能将洛长风置于险地!
更何况书院舍己刀在皇甫毅手中,那是道宗钦定的护院人。
书院传承更是全系于洛长风一身!
无论如何,他都会拼死护那二位师弟周全!
哪怕亲手葬送了书院而万劫不复!
这是庄院长的决定,也是数十位赶不走的老道师的决定!更是无相道宗的心愿!
……
高台上,最终无奈的庄院长挥了挥手。
终要有一个可以说服众人的理由。
望着台下无数道笔直的身影,庄道玄长叹说道:“无论昆仑变还是菩提殇,此乃亘古不变的乱世劫数!圣人尚且应劫陨之,又岂是我等人力所能及之事!”
“天意如此,不可违背!”
“还是,都散了吧。”
都散了吧!
庄院长下了高台。
那伟岸而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
只剩下这道尽无奈的声音回荡竹林中,回荡在所有不信天不认命的书院众生耳中。
这世上或有不惧天者,却从无可抗拒天者。
强如神引境圣人在乱世劫临前只有一条应劫之路无从可选。
这些修为不过无垢入魄,不过冲慧妙道,不过元神灵窍境界的凡人又能如何?
又当如何?
六字门道所有的学生与青衣教习沉默的离开了紫竹林。
将就此分别的书院众生汇聚在三千菩提树下。
无论是青衣教习还是内外院新老生,所有人依照流,行,易,术,法的顺序而分列整整齐齐的五阵。
他们最后一次接受菩提智慧的洗礼。
无数道流连不舍的目光遥望着笔直入云天不见尽头的信仰,那眼中含着泪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众生吟唱。
菩提偈语在书院里回响。
这是菩提书院最后一次的书声朗朗。
朗朗书声中,众生叩首拜别。
这,是一场永诀!
与菩提的永诀!
……
大开的菩提山门处,为道宗守丧而不愿退去丧服的身影陆续下山。
三千菩提树下早已空空荡荡。
可那菩提偈语还依旧在书院无数的角落里回响。
忘情川里的师兄弟跪在无相道宗灵堂之外,心中随之传唱着菩提偈语。
洛长风抬头望天,没有让眼泪滴落。
他挤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唤了声:“师兄。”
满头银发双目已盲的皇甫毅侧了侧头:“师弟。”
“你怨过我吗?”洛长风看着为救自己而负道伤的师兄,内心充满着悔恨与谴责。
皇甫毅微微怔住。
显然并没有想到洛长风会问这种问题。
洛长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论这些,可他还是想问,特别想问。
老师圣殒,对他来说,师兄便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位至亲!
他很在意师兄对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