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羡鱼凝注着玄鸟那双墨眸,从小到大,这个人便在残酷的训练中尽可能护着自己,其他两个师兄想来欺负她,也是玄鸟从中周旋。
但杜羡鱼不得不在此刻相信,一旦自己触及那所谓的底线,从来护着自己的玄鸟,也会毫不犹豫地要自己的命!
或许是从杜羡鱼的眼神中感受到久违的情感,玄鸟坚定的眼神渐渐瓦解,手终究是一挥,杜羡鱼突然感到弥漫在周身的杀气散开了,看来玄鸟……心里终究是舍不得下手。
“玄二哥,”杜羡鱼薄唇微动,“小妹今夜来,只是想求你几件事。”
“你还有脸求我!”玄鸟猛转过身,杜羡鱼身为氐族培养的细作,叛国本就只有一死,可如今,她竟还有脸来求他!
…………
而此刻的客栈中,慕容音看起来仍安卧在床上,只是她的脑海却无比清醒,杜羡鱼自以为慕容音已经睡熟,便将迷香随手扔到铜盆中,却不妨就是那声响,惊醒了睡眠向来浅的慕容音。
紧接着,她便听到杜羡鱼翻窗而出的声音,至于铜盆里的迷香,杜羡鱼千算万算,唯独忽略了一点,慕容音伤风,鼻子根本闻不着。
慕容音虽心知肚羡鱼用迷香来防备自己,却始终没有将事情太放在心上,对于前世的记忆,她一直都近乎执拗地相信。
只是前世她遇见杜羡鱼时,杜羡鱼只是告诉她了一个假身份,她虽从未害过慕容音,但在身份这件事上,却也未对她说过实话……
…………
杜羡鱼看着玄鸟,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涩,她和玄鸟都是氐族从小就培养着的细作,只是她和玄鸟不一样,杜羡鱼知道,自己不是氐族人,她的家族曾经在大燕为官,只是因为种种缘由,被抄家、被流放……
她和大燕虽有家恨,与氐族之间,却是有国仇……过去许多年之间,氐族对大燕的不断骚扰,杜羡鱼都看在眼中。每一次氐族到边境打抽丰,遭殃的都是大燕子民。
而她杜羡鱼,也是在那流放途中,全家人被氐族所掳,并将年幼的她投入训练营……经年过去,杜羡鱼念念不忘的,还是父母临终前的嘱托——回到大燕去!万死都不能做氐族人的走狗!
……
这几年氐族渐渐式微,却又不甘心臣服在大燕之下,便只能表面上和大燕虚与委蛇,暗中却派一批奸细潜入大燕,试图从内部将大燕瓦解!
而杜羡鱼和玄鸟,都是第一批被派到大燕来的细作!
只是杜羡鱼一进入大燕,便如石沉大海,任凭上头如何联系,她都完全不理,最后,还引来了氐族细作组织的追杀……最后实在不得已,才装作被抓,藏身到栖真观中。
“玄二哥……”杜羡鱼再次开口,“我本是燕国人,父母都为氐族所害,我不报复氐族,已然是报答氐族对我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小妹得归燕国,再也不希望和氐族有任何牵扯,还请二哥体谅!”
“飞鱼……”玄鸟亦是无比艰涩地开口,“咱们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真的要走?你知道,咱们这些人直属王上,这些年但凡想脱离千衣楼的人,都只有横着走……”
千衣楼,一人千衣,一人千面……当细作的人,都要能适应各种身份的变通,欲脱离者……唯有一死!
杜羡鱼仍凝注着玄鸟:“玄二哥,小妹今日到底是横着走,还是竖着走,全凭二哥一句话。”
玄鸟再一挥手,杜羡鱼知道,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属下已经被玄鸟遣退,此刻,说什么话都可以。
“玄二哥,小妹是真心的,你若肯让我走,便当我飞鱼死了,若是上头要怪,我也绝不会牵连你……这些年来,氐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二哥你比小妹更清楚,王上野心勃勃,到头来……伤的还是氐族的子民啊。”
玄鸟一阵无奈,他知道自己和杜羡鱼都是一个“无可厚非”,自己身为氐族人,想要杜羡鱼留下效劳乃是无可厚非;杜羡鱼身为燕人,想要脱离氐族,更是无可厚非……他也深深明白,若是两人谁都不肯让步,今夜势必有一人要血溅五步!
玄鸟心中默默嗟叹,罢了罢了……从小到大,也就只有我顺遂她,今日,又如何能例外?
“你……四妹,罢罢罢!”玄鸟连呼三声,袍袖被风振起,好似一只墨色苍鹰,“二哥希望与你好聚好散,你若要走,那就走的远远的!在这落水城里,二哥尚可保证你不会被上头的人缉拿,可若是出了落水城,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省得。”杜羡鱼眉目间终于散出一丝柔和,“谢谢你,二哥。一旬之内,小妹定然离开落水城。从此山遥水淼,望二哥保重!”
杜羡鱼决绝地转过身去,那道院门已经打开,她只要走出这道门,从此后,便与氐族再不会有关系。
玄鸟苍凉一笑:“四妹,你要走远路,银子……够不够用?”
“不劳二哥挂心了。”杜羡鱼倏然停足,她知道此刻对于自己和慕容音而言,银子是多么重要,可她还是不愿再受氐族人的恩惠。
玄鸟自嘲一笑,已解下身上荷包,上前几步,将所有银票都塞到杜羡鱼手中:“这些,就当作是二哥和氐族对你的补偿吧……”
玄鸟知道,杜羡鱼从小家破人亡,这些银两,根本不能补偿万一,只是这样说,她或许会接下。
杜羡鱼鼻尖一酸,却仍是面无表情:“保重。”
她本非草木,孰能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