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久风化的结果。
莫叶微微蹙眉,虽然她不确定等会儿会不会有几名疾步而至、手握臂弩的统领府侍卫以弩头瞄准她作预射之姿,但此刻的她倒是能够确定,这间屋子的顶上并不存在夹层,她心下稍松,很快又再次收紧。
握着笔筒的手没有收回,但也没有继续往上戳。另一只手握着小盒子又紧了紧,随时准备一抖弦溜身下房梁,立于书房地面装作静待姿态,断不承认房顶那个肉眼难寻的小窟窿是自己的作品。半蹲在粗房梁上的莫叶微屏呼吸,等待着头顶上方瓦顶上表可能很快会传近的脚步声。
然而她静待了片刻,已默默在心里按照呼吸的平均节奏数了十个数,瓦顶上却仍然是一片安静如常。
难道是声音太小了,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是啊,细想起来,声音在室外传递震开的影响,的确不如在室内时那么明显。
回想以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光,教舍里诸位学子按照教习夫子的指引章节齐手翻书的声音,吃饱墨汁的兔毫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但这些活动如果挪到教舍外的阳光草地上,似乎就像能被阳光的明媚晒得蒸掉消失一般。
“这些声音其实一直都在,并非能被阳光蒸掉,只是声音的传输路径在室内与室外的确稍有不同。”
或许是这间满是灰尘的屋子里还算整齐的摆满了书,而莫叶之前被关在这里一整天时,也踱步旁观了一整天,所以才会使她因所见而心生所想。
蹲在房梁上的莫叶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在书院终日与书为伴,有些无聊但其实无比自在安宁的日子,以及那个着手控制了她的生活规律,使她常感觉无聊,却又给她带去固化了一般安宁自在成长环境的人,还有他面对她奇思怪想的一些提问时,从未焦躁过、无比平静耐心的解答。
但想起这些本该让她觉得欣然的过往,她竟忽然又隐隐烦躁起来。
只因为那个人早已离去,这段记忆便附着了一丝惆怅,而困住她的这间落满灰尘的书房,不知以何规律,让她心里那丝惆怅染上一缕焦色。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来,莫叶握着笔筒的手毫不犹豫加重力度又往上一戳。这一次她已打定主意,就是要戳响那层瓦,就是要惊动外面的人,她就是要出去——哪怕是被这处府宅的守卫着押解着出去。
房瓦被竹笔筒戳得一声脆响,看来建造统领府所用砖瓦的质量还算不错,但从那已被风化,空有其形毁损其质的遮尘布看来,这间书房是真的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了,连日常维护工作都有疏忽……
——所以连守卫的人都已不常来这儿了么?
莫叶望着从瓦缝往下掉落的一缕灰尘。还有那风化了的麻布碎开的点滴渣滓随灰尘而下,确定自己刚才那一手足够粗鲁,应该足够能引来外面的人注意。她又静静等待了片刻,但遗憾而怪异的是,她还是没有听见有统领府侍卫的脚步声靠近。…
——莫不是这间落满灰尘的书房早就被人遗忘,这处房子的外围早就无人把守了么?
她在走进这屋子时,眼睛还被黑布蒙着,所以她不能确定在她进来之前,门口是不是有人把守。
她是没有听见伍书开口与哪个侍卫对话,但上次她来这里的所见。以及对这处宽阔且威严的府院的印象还在。任职阶于此的所有统领大人下属官员,似乎都是强于做事,精简于说话,所以如果伍书在带她进书房之前不开口。想必就算门口有侍卫。八成也是点头示意。而不多言。
而这一切尚且是她的推想,但在房梁上又蹲着静待片刻后,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她大致还是必须相信这一事实,这间书房似乎果真无人看守,而她似乎果真被人遗忘了——所以她才会被关在这儿这么久了连口水都没得喝。
不过,尽管大致猜到屋外无人、屋顶无人,然而莫叶接下来掀瓦的举动还是十分的小心谨慎、轻手轻脚,并未像刚才坐在书桌上忍着饥饿有些愤怒时预备的行事步骤那样狂躁肆意。
这间屋子外无人把守,万一把负责隔壁屋子安全守卫的侍卫们引来了呢?那天在房顶上被一群弩手瞄准,那锋利的金属弩头如有一股无形力量刺激在眼前的那一幕,莫叶可还没忘记呢!
她虽会说狠话,但真正事到临头,她又绝非是容易脑子一热犯浑的人。怎么想也还得是安全第一,再迫切的想离开这里,也最好是全身而退,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
眼前蒙着厚厚一道黑布走入这处府院时,莫叶虽然看不见身周一切,却反而格外留心的听着身周一切。
阳光落在身上,温度感觉的忽而暖忽而微凉变化,能提示她走过了几处有高立房舍正挡东方的转角小路。与自己近身走过的人,能从他们稍重而节奏清晰的脚步声分辨他们身为统领府武卫的身份……莫叶有理由相信,这间书房虽然似乎被人许久遗忘,但她的的确确还身处统领府某处。
对地面方位的辨识,是她从小就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所学,而在她长到刚刚开始识字辨物年龄时,师父还不允许她四处乱跑,找村里别的孩童嬉玩,邢家村那处小小院落里的一切,细微到包括在地上缓慢爬行,把巢穴隐藏在草根里的蚂蚁,都成了她学习认识的目标。
温度辨识、风向辨识、脚步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