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着实不甘心。
只是,下笔的时候难免觉得沉缓,甚至有一种写不下去的感觉。
之前递了那么多封折子,康熙都留中未发,兴许根本不想再看到张廷‘玉’的折子。
可他身为戴名世的先生,不管递了这折子是什么下场,还是要递。
正月十五进宫面见皇帝,康熙接了张廷‘玉’的折子,只扫了一眼,便朝着下面扔去:“朕早说过,若有敢为‘乱’臣贼子美言辩驳之人,一律与戴名世同罪!都说食君之禄,他戴名世也入了翰林院,竟然也敢出此等谋逆之语,朕绝不能容!”
下面还有不少的大臣,此刻都连连下跪磕头告罪,高呼“皇上息怒”,头一次,张廷‘玉’觉得朝下面跪是这样艰难。
赵申乔禀道:“《南山集》案,为其作注者四十一,曾批注藏书援引之人,多达三百余人,其中方孝标等人当坐死,主罪戴名世,当处凌迟。”
李光地这里一听,却觉得赵申乔太过狠毒了。
戴名世著书乃是主罪,可凌迟处死一法实则残忍,况方苞此人之才华素为李光地所欣赏,此案牵连数百人,其中大半都是张廷‘玉’的‘门’生……
罪轻者须流放,中者处死,重者凌迟,若真牵连下去,要为此案掉脑袋之人多有上百,只恐会引得朝野不安。
李光地看了张廷‘玉’一眼,只见这后辈已然垂首握拳,分明强压着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张英这个儿子,素来听他父亲的教诲,最是能成大器,若是此刻忍不住,后面前途将毁。
一时之间,李光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眼瞧着朝中重臣,竟然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也是心寒至极。
头一个站出来附议的乃是翰林院如今的掌院学士,张廷‘玉’一回来,他这个掌院学士的位置就难保了,原本就是在张廷‘玉’丁忧的时候上来补缺,如今若是轻易没了,哪里能够甘心?
“臣以为赵御史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
逐渐地,朝中大半之人附议,戴名世方苞等人,已经难逃一死。
张廷‘玉’就这样听着,他手一抬,便似乎要说什么,没料想忽然有个声音在这一列头一个响起:“吾皇万岁,老臣不敢附议。”
李光地此言,瞬间让刚才还附议之声滚沸如水的金銮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李光地,赵申乔更是抬手一指:“李大学士,你有何异议?”
赵申乔还是李光地的‘门’生,竟然抬手来指李光地?
李光地忽然一笑,只佝偻着身子,缓缓道:“戴名世其罪难恕,只是此案牵连甚广,断案多有残酷之处。若真处决百人,流放二百,朝野必定大为震慑。此等血腥杀戮,必定引得江南士林反弹。老臣以为,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方能显示皇上天威。”
康熙很久没说话,看了李光地一眼,又看了一直不语的张廷‘玉’一眼,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赵申乔头一个出来说话:“此等‘乱’臣贼子之流,当有则杀之,方能巩固我大清祖宗宏业!”
“臣附议李大人所言。”
“臣也附议……”
……
到底都是墙头草两边倒,局势转瞬之间便不甚明朗起来。
赵申乔眼看着附议之人愈来愈多,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此案牵涉甚广,他也不过是琢磨着皇帝的心思办事,可他不敢说自己能比李光地更了解皇帝,这时候赵申乔有些慌了神,竟然驳斥道:“皇上明鉴,李大人与张大人‘私’‘交’甚厚,焉知不是为张廷‘玉’之‘门’生美言?张廷‘玉’本身身涉此案,也敢提拔戴名世,让这等悖逆之人选为翰林,难辞其咎!若不能以公正之心待此案,何必抓‘乱’党?!”
这是要拿张廷‘玉’开刀了。
张廷‘玉’比谁都清楚,这一场接着倒霉的还有自己,他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也头一次一句话不想说。
康熙听够了众人说话,终于看了一眼御案之上排着的这么多人的名单。
他也心知此案牵连甚广,只是犯了他忌讳的人,断断容不得:“南山案,首由戴名世所起,此人罪大恶极,不可免其死罪。念其曾有高才,尝入翰林,免气凌迟,只处以斩立决。《南山集》援引方孝标之《滇黔纪闻》,再查《滇黔纪闻》,方孝标羁押在狱。其余不涉余案之人,坐死者改流,流者改责,令刑部一一定责,‘交’予朕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终究还是容不下一个戴名世?
张廷‘玉’浑身冰冷,手指僵硬得可怕。
这相当于是驳了赵申乔的面子,他如何能忍?
赵申乔立刻出列道:“此事若无张廷‘玉’阻挠包庇,早该断案,其人多有为戴名世美言之语,焉知不是同罪?”
张廷‘玉’在朝中也有不少仇人的,只因为他是皇帝党,众人‘摸’不透拉不拢,这会儿落井下石也是寻常。
顿时就有不少人附议起来,无非是张廷‘玉’无法洗脱自己跟戴名世之间的关系。
康熙只道:“朕未尝无此顾虑,既然如此,便下旨令张廷‘玉’明日法场监斩戴名世!”
张廷‘玉’,明日,法场监斩戴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