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的脑海里面,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一个总在霞光处跃动的女孩子。

他看不清那个人。

但他能看清汗珠顺着发丝间滴落,他能看清年轻的肌肤上自然的红晕,他能看清水蒙蒙笑意盈盈的眼眸。

或娇或俏,或喜或嗔。鲜活的,生动的。

他陌生,他熟悉。

他为之沉沦。

他无法抗拒。

无论他睁眼闭眼,交谈沉默,看花看人,那个女孩子总是蓦地出现,如同昙花一现,继而湮没。

曾钰嗤笑一声,他是不是有病!

寒气从地板砖四面八方蔓延,慢慢蚕食上他的身躯。

门未掩住,火盆里焚烧成为齑粉的纸钱被风吹去表里的一层,里面有未曾燃烧殆尽的灰尘,露出了猩猩的火光。

并不明显。

曾钰将手覆上眼睑,他手指冰凉的吓人,但他却无所知觉毫无所感。

祠堂外隐隐有诵经的声音传来,从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耳畔。

他眼前一片漆黑。

作为一个儒学环境下熏陶的青年,他并不愚昧,但也并非不相信怪力乱神。

他有着很强的敏锐,以及近乎于直觉的感觉。所以,那个脑海里看不清的女孩子,便很容易的,将她和梦中火难中的女孩子,和这里的某个牌位重合。

轻而易举,他脑海里出来的人,叫做:林佳葶。

一个,已亡人。

他从未接触过她,而如今,她也已不在人世。

但他感觉却前所未有的真实,就像他和她曾经真的亲昵接触,就像他熟悉了她的一举一动,她牵动着他的每一处神经。

以至于,朝思暮想。她扰乱了他的思绪,她使他内心空荡,没有着落。

诵经声越发大了,寂静的夜冷清的夜开始变得燥热。

贴近地面,耳畔里能清晰听见脚步走动的声音。

有人来了!

曾钰即刻翻身,刚躲进怀恩堂龛间后的阴影,门又被推开了。

吱呀呀的声音格外明显,来人不急不缓亦没有点灯,他朝着怀恩堂下的牌位间走来。

曾钰眉间一皱,那人脚步声却停了。

衣料婆娑,往近的威压变淡,那人脚步像是又远了。

但迟迟没有离去的声响。

曾钰没有出来,他只是侧着身子,隐在暗处,然后往外去瞧。

那人静静的站在灵位龛前,长明灯在他身前发着微弱的光。他的影子将多余的烛光挡住,没有露出太多。

男子一身深色常服,顶发用玉冠起。他手臂自然下垂,不知从哪里的风鼓动袖口,翻起淡淡的银光流淌。

是银丝勾勒出的边线。

曾钰眸色微闪,身子不自觉开始绷紧。

就在这时,男子略微朝他这边移来视线,光和影在他脸上流转,他的容貌渐渐清晰。

深幽而不见底的眸,直挺的鼻与淡色的唇。

冷薄,带着压迫。

他早已看见了自己。

曾钰手微攥紧,也不再隐蔽身形,而是从怀恩堂后走了出来。

脚步声在凄冷的夜里格外明显。

“郡王殿下。”

他稍带着随意的语气,而后步步逼近。

方灵均并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他淡淡看了一眼曾钰后,视线又转了回去。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种近乎于无视的漠然,使曾钰莫名的产生了烦躁,他眉头皱起,有心火开始燎起。

但对方的身份又是他必须顾及的,所以曾钰眯眼缓了缓神,压下火气,转身,眼不见为净。

你是谁?

一刹那,迟疑的男声从脑海里响起,背景里是竹叶哗哗拂动。

他的面前,也是一个表情冷淡的男子,神色专注的望着前方那片断壁残垣,视他如同不见。

一样冷漠,一样自大。

“你是谁?”

曾钰开口,相隔三年,同一个问题。

祠堂太过于空旷,以至于响起了回音。

他重新转回身子,定定的看着方灵均,视线露骨而又胶着,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林佳葶死了。”

他勾起嘴角,比那时却先他一步。

那个静心庵前似曾相识却迟迟想不起来的男子,那个困扰着他,用没有感情平铺直叙的语调,在他身侧说道:“她死了”的那个男子,就是面前这位郡王。

而他现在想起了那个时候的男子,也想通了“她死了”。

她死了?

她是指林佳葶。

那么,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提林佳葶,答案或许已经,不言而喻了。

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提起一个女人。

他想,他知道了。

但一切都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

因为,那个女人只是块牌木!

方灵均也有病。

曾钰仰天长笑,眼尾微红,向着斜方延伸,缱绻。

他大步离去。

门被甩在身后,哐哐作响。吱呀呀声音实在像极了难听的老妪的哭泣。

太磨人。

他讨厌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因为所有附加的理由,都会使他更加讨厌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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