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桢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过世了的父母,有安静乖巧的弟弟,有儿时破旧低矮的家,还有门前那条脏乱破败的胡同。
景色一变,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陌生了起来,碧蓝的天清澈的水,金色的稻田和高耸的城墙,接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出现,赵楦、莫梨儿、水琉璃、温娴……寇巧衣静静地坐在床边缝补着衣裳,院子里云尚岚和苏三在对练着拳脚,李珞雁笑吟吟地在旁看着,卓雅清清冷冷地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
徐子桢看得有些痴了,他很想笑嘻嘻地走过去,然后拉着她们的手说些什么,可是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动弹,而且嗓子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开始着急,额头上开始渗出了汗,他拼命想挥手叫她们,叫她们的名字,可是没人看得见他,就好像他只是一团空气,是一片虚无。
“爹,他动了,他动了!”一个清澈单纯的少年嗓音似乎在虚空中响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欣喜,象是非常遥远,但又象就在耳边,徐子桢有些发怔,这声音他肯定不认识,这是谁?
一只粗糙温暖的大手摸上了徐子桢的额头,随即一个沉稳的男声说道:“去打碗温水来。”
“哦。”少年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徐子桢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他隐约记得之前好像中了一箭,然后随着箭掉入了河里,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面前是谁在说话,他很想睁眼看看,但是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就连抬起眼皮也根本无能为力。
不多久那个少年的声音又回来了,接着一个粗壮有力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一个粗砺的大碗凑到了他的唇边。
徐子桢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一口微微带着些苦咸的水灌入了嘴里,但是这时候他完全顾不得了,他发现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干得快要着火似的,现在忽然有水出现,他立刻贪婪地喝了起来。
“咳咳……!”可能是他伤得太重,或是昏迷得太久,现在甫一喝到水之下喝得太快,顿时呛得猛烈咳了起来,那只大手赶紧伸到他背后轻拍了起来,徐子桢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咳嗽止住了,眼睛也慢慢睁了开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粗犷的脸,腮边是浓密的虬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而在旁边则是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面目和中年人很是相似,只是少了一把胡子,眼中略带稚气。
一中一少两人眼中全都带着喜色,中年汉子笑道:“小哥你醒了么?”
徐子桢现在虽然醒了,但还是浑身乏力,胸腹间隐隐有些作痛,他缓了口气虚弱地笑笑:“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汉子道:“是我家小子在河边发现的你,然后把你背家来的。”
徐子桢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少年,自己怎么说也得一百好几十斤分量,而这少年分明还没发育完,身子有些瘦弱,却没想有这么大力气。
那少年见徐子桢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本来我有些害怕,不过我看见大叔你胸前插了支金狗子的箭,就知道您一定是好人。”
徐子桢挣扎着要坐起来道个谢,那汉子却轻轻按住他,爽朗地笑道:“你才刚醒,好好歇着,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不迟。”
那少年从旁边一张残破的木桌上端来一个大碗,里边是半碗清汤寡水的小米稀粥。
汉子说道:“你昏睡了五天,先进点米汤垫垫,回头等你好些再开大荤。”
徐子桢艰难地点了点头,嘴角咧了咧露出个笑容,就着汉子的手勉强喝起了粥,才喝到一半的时候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又隔了多久,床边的窗子被支了起来,窗外阳光明媚,能听到鸟儿叫得很欢畅,徐子桢试着支撑着坐了起来,却愕然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能坐了。
房门嘎吱一响,那少年正好走进来,抬眼看见徐子桢,惊喜地叫道:“大叔您醒啦?我去叫我爹!”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没多久汉子来了,才进屋就快步过来将徐子桢扶着靠坐在床头,笑道:“小哥的体格够壮实,这么重的伤也被你缓过来了。”
徐子桢也笑了:“要没您和令郎救我,怕是我这会儿早喂王八了。”
汉子忽然指向墙角一堆不知什么东西:“本来兄弟你倒确实救不活的了,不过我却没想到你胸前还绑着个马鞍子,要不是那玩意儿你就该被利箭穿心了,兄弟你这可真是防患于未然啊。”
徐子桢忍不住失笑:“没您说得那么厉害,说白了那就是怕死。”那马鞍是他为了固定断了的肋骨的,没想到还无意中为他挡了一箭。
两人相视大笑,徐子桢又问道:“不知大哥如何称呼?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汉子道:“鄙姓张单名一个暮字,此地名叫小张家沟,总共几十户人家,离大名府约八十多里路。”
徐子桢立刻改口:“张大哥。”
张暮笑笑:“小哥贵姓?”
徐子桢迟疑了一下,这里距离大名府还有那么远,说不定就在金兵活动范围内,他本不愿意轻易暴露自己的姓名,但转念一想这里地处乡间,而且这对父子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就不再隐瞒。
“小弟姓徐,徐子桢。”
张暮本来还笑吟吟的面孔忽然间脸色大变,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惊道:“你说你叫……徐子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