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乃河北之心脑,本有存粮,并未全数供应平幽,”冯道说道:“但是,就算挡住了天策,我也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桑相应该也很明白。”冯道说道:“我主被契丹所欺,为了燕云一事,进行了杀鸡取卵式的征敛,却将河北、山东的士民都得罪透了!冀州之乱,岂是偶然!不止冀州,最近濮、曹、郓诸州也有异动!大野泽(梁山泊)巨盗云集,登、莱海贼横行,州县对此都隐瞒不报,但我们这些宰执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些隐忧都如同干柴燥薪,只要星星之火一点就会爆燃!这些,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啊。”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桑维翰嘴角都在颤动,其实他并不是完全不顾民生的人,只是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些事情正如饮鸩止渴,虽然明知道有毒,但事到临头还是不得不做。
“现在最重要的,是攻守!”桑维翰道:“邺都能否守住,关乎黄河。黄河能否守住,关乎中州!如果让天策的骑兵进入畿内,那……那这个天下可就危险了!”
这个天下危险?那现在就不危险了?
冯道没将这话点破,现在说这些刺激人的言语毫无用处!桑维翰没再与他废话,赶往枢密院去了,冯道却回了家。在回家的道路上,又遇见了两起骚乱。
天策的骑兵还远在黄河的那一头呢,可是,洛阳,这座曾经伟大的都城,如今从内到外都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所有人在这座城市里,都找不到安全感,从石敬瑭到冯道,从冯道到桑维翰莫不如是。
如果唐军真打到了洛阳城,应该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吧,可是,自己能挨到那时候吗?
思虑及此,冯道想到了范质。
这个小子,溜得可真快!
如果他停留到现在,能否平安离开,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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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质出使洛阳,取得了超过预期的成果,随着唐晋局面的交恶,秦西方面中枢担心他会因此受累,故而提前将他召回,一路西行,进入关中时,幽州事件已在八百里秦川开始发酵,早在上半年,由于秦西社会变革的影响,秦东的基层已经有向秦西看齐的趋势,许多乡里正在如追流行一般,在乡绅们的主导下,模仿秦西去推选自己的纠评御史——当然明面上不能叫纠评御史,那些当选的乡绅们借用了一个古词语,把自己叫做代言,意思是自己在代百姓发言。
新推举出来的代言们仿佛是从秦西正在推行的“仁政”中找到了获取权力、抵制武人的法理依据,正在越来越积极地介入到县以下的各种社会庶务当中。
在秦西。纠评御史对基层庶务与司法的介入,有着天策上层文官体系的制约和指引,因此上下浑然一体,没出差错。石晋的上层文官体系却与这种基层的选贤举能体系无法衔接。上层建筑和基层体系便显得格格不入。
靠武力得到天下的石晋政权其文官系统行政能力十分低能。若上面还有冯道这样强有力的政治人物进行梳理还可以维持政务上的基本通畅,一旦冯道之流开始怠工。便无法阻止地方实力派对地方庶务权力的侵蚀。面对这种变化,如果按照以前的作法,那很简单,直接派一支部队下来镇压一下。看哪些士绅还敢乱来,但如今处在天策唐军巨大的威胁下,石晋政权却都不敢这么做,既怕激起民变导致西都(长安)的后方不安,也怕给天策唐军的介入制造借口。有一些县令不太得力的地方,代言们甚至有架空县令的趋势。
在这种形势下,尽管天策唐军被刘知远阻住了不能东进。但石敬瑭所建立的晋政权已经越来越失去对关中地区的政务控制,现在洛阳方面对关中政务能做的只有收税和委派官员,但有很多县令已经出现政令出不了衙门的情况。
主持关中军政大权的刘知远,也没能挽回这种每况愈下的政治颓势。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将兵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位于渭水南岸的西都京兆府,正越来越变成一座兵城,刘知远无法信任外派的军州节度,粮食储备全部收入京兆府,精兵强将以西都为核心布置成一个巨大的平原要塞,在堵截了郭威东进可能的同时,却一步步地让西都丧失其经济中心的功能。
民间和秦西的交易还在进行,却大部分从渭水北岸通行着——因为南岸的必经之路上,西都的巡查实在太过严密。刘知远派遣官员和武将,在渭北的商道沿途设立了十四个收取税金的关卡,但上到本地豪强,中到行商坐贾,下到贩夫走卒,没有一方是看好石晋的,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石晋在关中统治的结束,似乎都觉得天策时代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这就是人心中的大势。
按理说,范质是使节,在晋国内部行动必然一路都受到严密的限制,但实际上他一过潼关,行动上就自由了起来。奉命监视他的官员是冯道门下,因此没有对他过多为难,范质过潼关后要求走渭北,陪同官员便一口答应,一路上,范质发现秦东的农业在过去两年遭受了相当严重的破坏,但商业却比之前又繁荣了几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