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边泡手一边听着,双眼直直盯着纯铜盆中漂浮着的一朵玫瑰花瓣儿,始终不语。
天气越来越寒冷,老太太的屋子里已经摆上了燃着银丝炭的紫铜异兽炉。
一阵阵暖香溢开来,老太太敛起冰冷的眸光,闭眼抬起手来。才开口说了句:“水凉了。”
昨夜闹得那样厉害,府里的丫鬟婆子免不了会私下里摆谈,可表面上,江府依旧是平静无波。
素雪和妙梦被黑山羊撞了一下。还好伤势都不重,素雪更担心的,是留在医馆中的雪梅。
午时过后,便吩咐妙梦遣两个小厮偷偷送些银两给医馆大夫,嘱咐他好生照料着。
可谁料小厮白忙活了一趟,又将银两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那医馆的张大夫不肯收。
素雪愣了一下,以为那大夫是不想帮衬,却听得妙梦说:“张大夫说他已经收了银子,会好生照料雪梅,这样的昧心钱。他不收。”
素雪暗暗惊讶,呵,还有这样刚正不阿的大夫,红包都不肯要?
再说那又不算什么大数目,几个碎银子罢了。他收下银子,更加尽心一点,大大方方用好药,自然也就算进去了,倒也不算是昧心钱。
昧不昧心,自在人心。
就好像前世素雪所在的中医院处处都张贴着“拒收红包回扣”的大字标语,可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说到底。真正的症结不在医师那儿,而是在患者家属这儿。
素雪记得医院曾请了一位年迈的退休老医师来医院里做了一回讲座,老医师很幽默,讲到关于红包回扣这件事的时候,还开了个小玩笑。
那日他穿着大白褂准备回主治医师办公室去取资料,忽然冲来两个妇人。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里面推。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妇人就眼疾手快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另一个妇人不知打哪儿拿出一包用报纸包好的钱,不由分说地往他大白褂的兜里塞。
他说那时把他给吓得,还以为早年得罪的仇人都追到医院来想收拾他一顿呢。后来才知道,是患者家属要来给他红包。
他可是签过拒收红包协议的,这样的事他不能做。
想着也迅速掏出那团报纸塞回给家属,连连说让她们放心。
可家属顿时眼睛一红,当即给他跪下了,哭得稀里哗啦。
老医师吓得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这样的礼他可受不起的。
一番拉扯,他的大白褂扣子都拉掉了一颗,最后,那团报纸还是留在了他的兜里。
想来好笑,家属忙着避开医院的摄像头,因此匆匆忙忙将他推进办公室去塞钱给他,又匆匆忙忙离开,却是忘记了说自己究竟是哪个病人的家属。
中医院每天看病的人数不胜数,他是真真儿……猜不透究竟哪个病人长得像那一家子的人。
到最后他也没搞清楚究竟哪个病人是给了他红包,需要特别关照的。但是说到底也没差,横竖他对每个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红包回扣这个风气打不住,归根究底也是家属心切,给个红包,求个心安。
可这下倒好,这个张大夫连心安都不给她了。
罢罢罢,素雪也没再继续纠缠,在府里挑了个实诚的丫鬟到张氏医馆去。
雪梅受的是外伤,有个丫鬟在一旁,还能帮忙给雪梅翻身上药。
刚派走了丫鬟,大太太和二秀就满面春风地过来了。
素雪连忙笑着去迎。
大太太也不拘谨,好似当素雪是自家闺女一般,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说这进京来回不能太赶,因此要在进京留宿一宿。
连留宿的地儿大太太都安排了,正是京师的邢太傅府上。
“邢太傅为人和善,邢夫人又和你大伯母我熟识得很,所以雪姐儿你去了,也完全不必拘谨的!”大太太笑得眉色生辉,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素雪的手背。
素雪表面上点着头,心底却在狐疑,在自家府中尚且需要时时在意,更何况是在别人府里了?
对方是邢太傅和邢夫人,更是需要拘谨再拘谨才对。
这大太太,也想学着二太太那套来糊弄她了吗?
她要真听了大太太的话,去了太傅府中就自由散漫毫无礼数,岂不就刚巧衬托了二秀端庄有礼?
素雪暗暗失笑,这大太太,还把她当成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三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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