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老早便给大老爷讲明了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可奈何大老爷偏是不听。
那时候大老爷闲云野鹤惯了,对那些正经清流家的闺阁女子都不上心,相来相去最后相中了方家,说什么方家秀性子直爽。
方氏刚进门时,也的确是个率直讨喜的俏姑娘。
对于在内宅里憋闷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来说,倒也是一股子清凉的风。
可后来,大老爷一直碌碌无为,大房就好似烂泥扶不上墙,老太太自然就把心思花在二房了。
二老爷又争气,除了在抬冯氏为平妻这件事上同她有过不和,从小到大从未顶撞过她这个母亲。加之后来娶回来的二太太曹氏又是那么让老太太称心……
人,最是经不起磨的。
任你再灵巧率真的姑娘,进了内宅,整天过着被人压在头上的窝囊日子,不出几年,那些率真就全被磨光了。
经了十多年的磋磨,大太太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十多年了,老太太终于脱口而出这句话,她是瞎了眼,才会应下方家这门亲事。
素雪站在一旁,只静静听着。
之前便听府里的丫鬟仆从摆谈大太太的母家显赫富贵,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大太太还是个富豪家族出身,说得白一点儿,家里穷得只剩下钱了……
如此一来,之前大太太那些愚不可及的行为,她也不觉奇怪了。
再瞥眼过去,大太太已经脸色发黑,带着绝望。
毕竟老太太连那句话都说出口了,这两婆媳,也算是撕破脸了。
“老太太啊,就算我方莲有天大的过错,我也安守妇道,相夫教子。您奈何要说出这句话来挖苦我?”大太太喊完这句,倒在严妈妈怀里痛哭起来。
大太太这样一闹,众人都傻眼了,想劝又不敢劝。因为不知如何去劝。
雪梅那儿的事还没着落,眼下江府已经够乱了,大太太却还在这儿鬼哭狼嚎,也着实是有些不识大体。
老太太听到哭声,更怒了,一下一下地拍着扶手质问道:“好一句相夫教子,哪儿来的子,你方莲哪儿来的儿子?人家母猪都知道下公崽,你却生不出儿子!”
老太太这几句话如雷霆万钧,训得大太太连装模作样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全身一软,索性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我是没给老太太您添孙儿,但也有媛菱和嫣芸,她们都是正正经经的长子嫡孙女!老太太您偏心二房嫡出的四姑娘也就算了,可现在却为了这个不明不白的。要把媳妇我往绝路上逼啊!”
大太太的嗓音有些嘶哑,素雪微微侧目过去,正好瞧见大太太那扭曲的表情。
这大太太是情绪崩溃了吗?怎么乱讲话?
老太太整张脸都绷起来了,指着大太太咬牙道:“你……你再把方才的话讲一遍!你说哪个是不明不白的?”
素雪的生母虽然是死后才被抬为平妻的,但牌位都入了祠堂了,那素雪就是江府嫡出女,又怎会是不明不白的?
大太太本还在哭着。不知怎的,忽然又笑起来了,抬头看着老太太,摇摇头道:“老太太呀,您就别再装糊涂了-家嫡出的闺女名字都从女,不管是媛菱还是嫣芸。哪个名儿里面不带上一个女字的?可江素雪呢,江素雪哪儿有半个女字?她哪儿有半个女字!”
大太太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前厅,众人都怔住了。
大太太继续笑:“她这名儿是老太太您亲自取的,其中道理别人不明白,您还会不明白?您打心底里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当成嫡亲孙女儿。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和五秀一样,被人当做庶女罢了!”
大太太说完,一边拍地一边笑,那声音着实是刺耳。
二房的五秀,是赵姨娘的女儿,名叫静珍。的确是不带女字的。
素雪倏然凝佐吸,默默把府里的嫡出女挨个儿想了一遍。
除了她,其余的,果真都从女……
就连庶出的三老爷膝下的嫡女七秀妙颖,也一样是从女的。
素雪缓慢抬起眼看向老太太,双唇微微抖动,有什么如鲠在喉,可她努力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讲出口来。
众人听到大太太这番话,也都脸色讪讪,三秀在府里的地位本就有些尴尬,没想到在名字里面,还有这样的玄机。
三秀出生那会子,前面就只有大房的两个嫡女,因此这其中的玄机,后来人也都没去多想。
如今细细一想,还果真是这么回事。
老太太气得全身发抖,想站起身来怒斥大太太,却又忽的一下对上了素雪怔愣的目光。
老太太眼神一慌,忙解释道:“雪姐儿莫要听那个恶妇胡说!她是疯了,想把我这老太婆子给活活气死!”
老太太说完又握拳不停捶胸。
素雪脸色僵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只是叹惋,这宿主在江府本来就是处处不受待见,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顶着嫡女的假名声活了十多年。
“作孽啊,我当初应下你方家的亲事,就是作孽啊!”老太太捶完胸,又攥着拳捶脑仁儿,面露痛苦。
这可把众人给吓着了,胡妈妈连忙收起画卷,上前去逮住老太太的拳头握在手里:“老太太您这是作甚啊?”
老太太紧闭着眼流泪,她只是没说,她的头都疼得快要炸开了。
一旁的大爷江永弘终于看不下去了,紧皱着眉上前道:“我看祖母好似很不舒服,胡妈妈,你还是赶紧扶着祖母回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