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更静,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爷爷宋九年轻轻地来到宋天宝床头,然后将宋天宝的被子掀开了,他伸出一只形如枯枝般的大手,在宋天宝的脑门上抚摸了一下:“臭小子,既然睡不着,那就别再装睡了,被子里全是臭袜子味,你难道就不觉得胸闷?”
宋天宝迅速抹掉眼角的湿润,然后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质问道:“爷爷,其实你早就给丽静姐姐算过命,是不是?”
爷爷半天不语,只是神情略显凝重地望着窗外。
窗外,偶尔有几只夜鸟无声地飞过。
“爷爷,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就料到,丽静姐姐会有今天?你快说,你快说啊!”
“哎!”
爷爷经不住宋天宝的追问,长吁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爷爷,你既然知道丽静姐姐会有危险,为什么不能提醒她一下呢?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丽静姐姐那样呢?你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过修十辆自行车嘛,你说话怎么也跟放屁一样……?”
宋天宝情绪有些激动,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爷爷宋九年突然暴喝一声:“住口,天宝,你闹够了没有?”
“……”
宋天宝被爷爷当头一喝,吓得不敢再出声了。
数息之后,他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是的,自己今天又犯傻了。他深深地知道,有很多事情,即便爷爷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的。
此谓,天机不可泄!
爷爷虽然能够“算”出一些蹊跷,但是这些蹊跷,是绝对不能说给当事人听的。这是规矩,这是千百年来巫人卜筮时立下不成文的规矩。换句话说,这其实也是所有卜卦者的底线。内心的底线。
每个人做事,都会有他的底线。
比如,一些歌姬,卖艺不卖身;
比如,摸金校尉,盗墓不盗尸;
比如,洪兴混混,杀人不贩毒;
这些,都是他们做人做事的底线。
一旦底线被打破了,那么他们便会心生不宁,他们的内心世界便会失去一种神秘的平衡。一个内心失去平衡的人,终究是要在阴沟里翻船的……
与其说,爷爷坚守的是卜卦底线,不如说他正在坚守自己内心世界的平衡。
一个擅长卜卦者的内心平衡。
…………
夜风从半掩的窗户吹来,将宋天宝头顶的一缕头发微微吹起。爷爷淡然一笑,伸出那只形如枯枝般的大手,轻轻地将一缕头发抚平。
“天宝,有些事情,不是爷爷不想跟你说,只是……”
“爷爷,我知道了。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必勉强了,我只是……只是替丽静姐姐感到难过而已,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天宝,原来,你是这么看她的?”
爷爷歪着脑袋,认真地端详着孙子宋天宝的脸。随后,他那满是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天宝,你长大了。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能这样看待胡丽静,爷爷真的很开心。”
“爷爷开心有什么用?该死的,还会死。”
“……”
爷爷沉默了片刻,然后长叹了一声,问:“天宝,你真的很想知道,关于胡丽静的事情?”
宋天宝突然转头,瞪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爷爷:“爷爷,你不是说,天机不可泄么?”
爷爷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没错,天机固然不可泄。不过,若是我的宝儿一定想知道的话,爷爷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更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刚才对胡丽静的看法,已经超出了爷爷的想象。我觉得,就算上苍对我们卜筮者有所限制,大概也不会去打击一个内心善良的巫人少年的好奇心吧?”
“爷爷,我的好爷爷,我发现你最近的皮肤越来越好了。”
“臭小子,就知道拍马屁,爷爷这张老脸究竟长什么样儿,爷爷心里有逼数。”
“行行行,爷爷心里有逼数就行,赶紧说,赶紧说,丽静姐姐她,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爷爷点了点头,将一双深邃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投向了远方。
…………
卧室里,灯光柔弱,窗外有依稀的虫鸣声。
爷爷宋九年,端坐在窗前,双目微闭,认真地复盘他识海深处的推演结果。
接着,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以便能让宋天宝能够听得更加清楚一些。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将识海里的信息全盘复原,只能将大致的卜筮结果,告之宋天宝。
“天宝,你知不知道,其实从咱们搬家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已经看出来了,她的精神萎靡,印堂发黑,而且气色很不好。后来,她有一次穿着拖鞋,假装送牛肉丸到我们家的时候,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的手相和……她的脚。”
爷爷说到“她的脚”的时候,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宋天宝倒是觉得没什么。作为一个出色的相师,如果要测底地推断一个人的命理之时,就务必要从全身观察去对方。换句话说,将对方的八卦和身体观察的越发细致,就越利于对其命理的推演。如果不是丽静姐姐的命理出了大问题,爷爷也不会观察她那么仔细,毕竟丽静姐姐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寡妇,看多了也不是个事儿。
“爷爷,你从她的脚丫子上,看见了什么?”
“她的左脚脚踝处,有一个极小的旋窝,名曰‘九星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