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振破了黎明前清甜的云雾,依次落在了弯新的青竹上,它们静静地注视着观音庵内逐渐升起的烟柱,眼看着它化为祥云的一体,遐思神往。
画颜独立于观音庵后院,面对着清润的竹林,垂帘闭目,恬心冥想。
自从昨日画颜在佛堂一举闻名之后,观音庵里的执事便主动热情相邀她暂且于观音庵里住下,以便共讨道教。
一来是为沾佛缘,二来也是为吸引更多的游客前往终南山,为观音庵增添更多的香火。
不料此举正和画颜心意,她也正寻找适宜的安身之地,便欣然住下。
要说这一切均是巧合吗?却不尽其是。
自从收到檀道济发兵通州的消息之后,画颜便连夜辞别刘车儿与胜蓝等人赶往京城。
她熟读历史,景平二年正乃刘义符废黜之年,而朝廷派出半个军营的兵远发通州,不正是她釜底抽薪的好机会吗?
但历史终究是历史,她不能擅自做改变,亲自上阵,但她却能从中做推动作用,将那些必要的人物紧密联系起来,并发动他们的作为。徐羡之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
她早已通过牧娘搜集的情报,将徐羡之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之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候还能在与世无争的观音庵里闲逛,实则是为了精心制造与徐羡之见面的机会。
原来这徐羡之向来尊崇佛教,算是半个清修之人,年年供养佛寺,还请了庙神入驻府邸,日日参拜。
后徐夫人因病逝世,牌位供养于观音庵,徐羡之便月月在特定的日子派人往庵里送捐济银。
恰巧昨日画颜在佛堂听得那小厮一两句抱怨,便心生一计,以神知占卜将他们吸引,便能让他们不请自来。
这在草木皆兵的京城中,似乎是最好的见面方式。
胜蓝抱着一把古琴从厢房中来到画颜身旁,又将一张大桌和椅子上摆着古琴和茶具。一切安放妥当,遂回身向画颜道:“小姐,都安置好了,快坐会吧,你都站了一早晨了。”
画颜缓缓睁开眼睛,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胜蓝抬头望日,答:“辰时了。”
“该来了。”画颜微微转动着肩膀,一头乌直的长发于静宜中荡起层层波澜,她来古琴旁坐下,伸出纤纤玉手,勾起那根根愁丝。
果不其然,不多时,徐羡之便亲自领着女儿徐素华来到了观音庵,为亡夫人的念诵地藏经,这一天正是徐夫人的忌日。
观音庵特地为开国功臣徐羡之另安排了一处小佛堂念经诵法,外人不得靠近。
佛堂里,由执事亲自主持,闭目诵读地藏经,节奏有序的木鱼声,敲打着人们浮躁的灵魂,终于使人在这一刻彻底地平静下来。
然而,徐羡之半跪于打坐垫之上,手持佛珠,眼神却不由地飘向门外。他太想知道那传说中观音化身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否真的有洞察天机的本领。
一遍经文诵罢,徐羡之便轻声先退了出来,请了一位师父带他前去拜见‘大士’。
不论徐羡之在朝中的官位,就凭他对观音庵历年来所做的贡献,无论他有何求,观音庵里一向欣然应允。
“阿弥陀佛,大士,有位施主想请大士赐言,不知大士方便与否?”女师父来到画颜身后,双手合十低头问道。
徐羡之抬起疑惑的双眼,朝前紧走几步,细细打量着那抚琴的女子,心中疑云渐起。
终于来了。
画颜心中一凛,手指微顿,侧头轻应一声,“是何人?”
女师父回头向徐羡之请示一眼,徐羡之则自向前答道:“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
画颜微微一笑,继续弹琴,只是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请问施主有何指教?”
徐羡之转身向女师父点头致谢,女师父自觉退下。
“佛说,长与道德合明,永拔生死根本,无复贪恚愚痴苦恼之患。试问这世间谁又能真正能够归于寂灭涅槃的理体,去往极乐净土?”徐羡之一边说,一边背手在画颜身后来回踱步。
画颜知道他是为试探自己,不紧不慢地笑着答道:“佛又言,受佛重诲,专精修学,如教奉行,不敢有疑。
意为,一心精心修学,求证到净土的殊胜利益,一定奉行佛的教导,对于不可思议的佛智法门,不敢有所疑虑。
必是,有信心则一念得善利,有疑心则五百年受困缚,有信心则莲花开,疑悔则花不开。可见,能否获得大利就在疑信之间。”说到最后一句,画颜故意压重了语气。
徐羡之双眼一亮,逐渐对这位白衣女子的佛学有些信服,他带着谦卑之心,走到画颜面前,恭敬地行礼,“阿弥陀佛,大士见解神妙,一语中的。”
画颜起身微笑道:“徐大人请坐。”
徐羡之刚刚起身,忽听那女子直呼其名,又顿然呆在了原地。
“你究竟是谁?”徐羡之忽然板着脸,警惕地问。
画颜一边将脸上的面纱取落,一边浅笑道:“不知徐公是信张,还是信刘?”
面纱摘落之间,一张明媚的秀脸浮现。
徐羡之定睛细量,忽猛然一惊,指着她说:“画颜?!”
画颜微微欠身,笑道:“是我,难得徐大人还记得我。”
徐羡之吓得惊慌四顾,斥责道:“你,你难道忘了当年的血色刑场了吗?!怎么还敢来这天子脚下?!”
画颜笑容渐收,独自缓缓坐下,一边往桌旁沸腾的茶炉中添放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