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前月华门外,冯保的值房中,冯明正躬身向端坐案前的冯保汇报着万历的口谕以及今日的情况。冯保一面批阅着奏本,一面静静的听着,等冯明说完,良久才缓缓放下笔,抬头问道:“依你看,皇上气色如何?”
“回公公,今日万岁爷瞧着气色已恢复如常。”
冯保嗯了一声又问:“那皇上今日心情可还好?”冯明欠了欠身,答道:“万岁爷未在正殿多作停留,只在殿门前透了口气便又回暖阁歇息啦。小的不敢妄自揣摩,不过王太医以为万岁爷要出宫,怕万岁爷再受风寒,便出声劝阻,万岁爷还着意解释了几句呢。”
冯保眉毛一扬,忙问:“皇上是如何作答的?”
于是冯明又将万历在大殿说的寥寥数语细细地向冯保禀报了一番。冯保听完,思索了一下,才展颜对冯明道:“冯明你做得不错,咱家这就着人去内阁,待与张相商议后,稍晚些再去向皇上奏报。”说罢,便端茶送客。
冯明性格严谨,做事细心,因此得到冯保的赏识给了个冯姓,算得上是冯保的门下亲信。
打发走冯明,冯保起身在小值房内缓缓踱步,脑中不由得记起两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当日万历在原乾清宫太监孙海、客用的诱导下,酗酒闹事。一时间宫内大乱,闹到最后万历竟然拔剑要来诛杀冯保,吓得冯保用巨石堵住房门,躲在屋里不敢出声,等万历走后,才赶紧趁夜跑去向李太后哭诉。太后听完反应极其强烈,翌晨便着民妇装束部大臣,谒告太庙,将废万历,另立万历弟弟潞王为帝。万历听闻后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去慈宁宫外哭泣哀求多时,以示忏悔,李太后罚万历跪地诵读《汉书·霍光传》多遍才肯宽恕。事后又按照冯保、张居正的建议,降黜了万历身边客用、孙海等一大批亲信太监,并且要张居正代万历就此事草拟了罪己诏。虽然这份罪己诏只是在内阁存了个底稿并未昭告天下,但冯保也能清楚地觉察出万岁爷心中对此怨念很深。
自此,万历便收敛了很多,行事再未有大的过失,但对于冯保和张居正,却也少了份发自内心的亲近。冯保虽暗自心中惴惴,却又觉得自己与太后、张居正联手把持朝政的这些年里,与张居正一道尽心辅佐幼帝,料理政务。这几年朝廷的财政状况大为好转,边境各处也一片安宁,俨然有中兴景象,为此自己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一番辛劳。
“自己终究是有大功于国的,皇上虽年少气盛,但日后年岁再大些,想必还是会懂得自己的一番苦心。”
“可惜,当日的事儿还是处置得有些太过啦,如今反倒成了自家的心病。”冯保不禁自失地发出一声叹息,但随即又觉得毕竟太后对自己始终还是信任有加的,而且皇上这次受罚晕倒可是跟自己一点干系也没有。想来还是自己多心啦,一听到皇上又被太后罚跪就心下不安,生怕皇上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再说皇上虽已亲政,但毕竟还是少年人的心性,少年人的贪玩、任性、冲动一样不缺,想来这两年前的事儿,皇上说不定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想到这冯保心下稍安,便叫书办太监去内阁给元辅张居正捎话。
这边冯保正不断胡思乱想,而在乾清宫东南的文渊阁内,本朝上柱国、太傅、元辅帝师张居正也同样陷入了沉思。此时的张居正,再没了当年初柄朝政时的丰神俊朗、意气风发,反而变得形容枯槁、须发斑驳。
这些年来,张居正以铁腕整治朝政,强力推行考成法、一条鞭法等一系列改革政令。虽然依托宫里的支持,张居正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但成效虽斐然,却也令他自己四面树敌,危机重重,如今身体也已是油尽灯枯,形神顿惫,自感必将不久于人世。
对于这几日宫中的变故,虽然宫内传出的太后谕旨只是皇帝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文武百官非召不得入宫,张居正却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万历这小皇帝虽然从小就是在张居正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但小皇帝的心性并没有达到他的期许,总是一再生出事端。加上他自己前段时日一再上折请求告老都没获准,竟然使张居正生出一丝心灰意冷的感觉。
当下张居正打定主意,明日要觐见皇帝,当面再次向皇帝告假,惟愿将养下身体,总能再捱上些时日,好把一些事端料理一番。万一自己真有不测,身后总不至于落个霍光、宇文护的下场。想到这,张居正便摊开纸,准备起草明日要面呈皇帝的告病乞休折子。
这回身体确实是难以支撑了,再像前几次那般只稍稍调养几日,便又上朝理政恐怕是不行,告老还乡皇上、太后肯定不会应允,而且以当前的形势自己也万万不能就此甩手而去。
“哎,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就在这时,值房门口响起敲门声,张居正沉声问道:“何事?”
屋外传来书办的声音:“启禀元辅,司礼监冯公公着人来报,皇上已大好,明日起身视事,内阁如有安排,可及早告知司礼监,也好早作计较。”张居正沉思片刻,答道:“你叫来人回复冯公公,皇上身子刚刚安好,不宜过多劳累。明日的日讲便作罢,老夫自当去向皇上请安。”
书办听完张居正的吩咐,赶紧去传话,路上却遇上正好走进来的内阁次辅张四维,张四维见书办行色匆匆,礼数不周,便肃声问道:“何事如此匆忙?”书办忙答:“元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