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种种现象总是危险的,观测到这些现象,把这些现象在脑海中构成具体的形象,不会让自己对这些现象的认识更加深刻,反而会逐渐被这些具体的形象迷惑,掉入这些形象背后所隐藏的自己未曾想过的陷阱。在这个地方,任何呈现于观测中的具体形象是如此的片面,以至于让人难以从这种片面去引导出更全面的理解。在意识行走者的眼中,表层意识和浅层潜意识中呈现的现象会因为意识行走者本人的各自不同而展现不同的面貌,但还算是有理可循,但是,当抵达“人类集体潜意识”这个概念的层面时,所有的现象逻辑都会和表层意识、个体潜意识中所表现出来的现象逻辑产生巨大的差异。
因此,哪怕是意识行走者,第一次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也是极度危险的,而哪怕多次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仿佛可以适应了之后,再继续深入,越是深入,危险程度也会增加。在哥特少女眼中,这种危险有一个明显的趋势:如果自身不能在某种事物现象的“概念”上有所作为,那么,百分之百会在某一时刻,被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一种宛如浪潮般的“概念”吞没。
这种概念性的浪潮放在普通人的理解中,会觉得是对某种事物概念的共性理解之类的表现,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下意识承认某种概念,亦或者遵循某种社会性规律,以及身而为人的共性,才会在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聚集了如此巨大的力量。
然而,从哥特少女的理解和认知来说,并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毋宁说,如果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可思议就是人性、社会性、个性、共性、天然的生命本能和后天的认知相互关联的表现,反而应该是可以理解的,至少是觉得熟悉的,因为那是人类本身就具备的东西,是“因为是人类所以才可以理解”的东西,而不应该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感到害怕和抗拒。
哪怕是再坚持个性的人,也无法彻底排斥自身和他人的共性,从意识上反对社会性的人,也无法从本能上阻止社会性的运作。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一个人觉得自己应该拥有的成份,那么它大概会存在,而觉得自己不拥有亦或者不应该拥有的成份,只要还是人类,就不会彻底消失。
然而,哥特少女抵达了这个从未有人抵达过的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却没有从身边不断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危险中,从那不断变幻的现象和自我对这些现象的感觉中,找出这种“熟悉又陌生”,“抗拒又接受”之类矛盾统一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她觉得这里很可怕,感到恐惧,有一种排斥感,恨不得即刻离开,有一种“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亦或者这个地方不是自己的地盘”的感觉——这很可笑,身而为人,却觉得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似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种可笑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笑出来,无论是怀疑作为人类的自己到底怎么了,还是怀疑人类集体潜意识到底怎么了,都意味着有一种矛盾到了十分尖锐的时刻,一想到这种矛盾的主体是“人”和“人类集体潜意识”,就不由得感到荒谬和恐怖。
越是向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下潜,就越是会产生这么一种意识:引发这种矛盾的源头就在那里,正因为它在那样的地方,所以才没有人能够在主观表层的意识上意识到这个源头的存在,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受到了影响。而能够意识到这个源头的存在时,却又难以下潜到如此深的地方,所以,毫无解决的办法。
假设把这个源头视为目标,那么,“确认目标所在”,“能够打击到目标”,和“确保拥有击倒目标的能力”,三者缺一不可。哪怕是哥特少女自己,也是在三信使成熟的现在,才稍微自己拥有了前两者的能力。
哥特少女虽然还在下潜,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在此时此刻击倒这个目标,亦或者说,越是感受人类集体潜意识给身而为人的自己所带来的不协调感和恐惧感,就越是产生一种强大和渺小的强烈对比,就像是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至少也是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一大半,正朝着自身的个体意识碾压而来,那巨大的压迫感哪怕经过黑水的阻挡,也让自身有一种僵硬的感觉。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黑水,哥特少女不觉得自己可以抵达这个深度。黑水是盾牌,是过滤器,是防护机制,是移动的工具,但是,哪怕黑水在量上还在增加,弥漫在身周时,根本看不到尽头,但相比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仍旧会让哥特少女觉得远远不足。倘若把自己可以感受到的人类集体潜意识量化成行星,那么,如今的黑水虽多,也远远不足以形容为海洋。
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向深处奔涌的黑水,就像是行于地壳下方的地下水脉,看似声势浩大,却也同时有一种被拘束的,太过于渺小而无关紧要的感觉。
这种渺小感,哪怕在黑水本身时时刻刻都在扩张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消退。
在某一刻,即便是哥特少女,也不由得产生一种“自己是否来的太早了”的感觉。如果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再过来,会不会更能承受这种压力呢?奇异的现象不断被黑水冲破,侵蚀,变成黑水的一部分,但是,这种暂时看来势如破竹的趋势完全无法让哥特少女产生变得安全感。反过来,这里的现象越是如此的脆弱,滋生的恐惧就越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