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森神父静静聆听着爱德华神父的朗诵,有一种怪异的气氛在这个房间里扩散,过了一会,又觉得不仅仅是气氛,还是味道,是温度,是通过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感受到的某种东西。那是无形的,似乎有一点儿唯心,但却又不能完全肯定只是心理作用。似乎有更多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里,让他仿佛就快要想起了一些什么。时钟在滴滴答答作响,让席森神父陡然觉得自己为什么在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呢?他看向时钟,指针正走向晚间零时,秒针每跳一格,都让他无比强烈地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同时跳了一下,让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其实是自己的心脏发出的。
爱德华神父的声音没有停下来,却越来越模糊,坡的名著诗篇就在这种模糊的声音中变了个样,口齿不清的祷文正从中涌出,席森神父的内心不由得应和这个声音,在心中念诵着末日真理教的祷文:
“万物终有起始,也必有终结,死亡是点缀墓碑的花,墓志铭就是人生的意义。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也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有一层截然不同于房间内壁炉火光的淡红色光芒从窗外射进来,席森神父心中生出惊厥,一种不祥的恐惧的感觉,让他完全不想去看那淡红色光芒的源头,但那是从爱德华神父背后照进来的,一种似曾相识的忧虑让他强迫自己看向爱德华神父。这个让他的一生充满了爱恨和复杂的哲学因素的男人正注视着他,尽管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席森神父仍旧能够从中感受到慈蔼。
爱德华神父伸出手指,在嘴唇边竖起,就像是在示意席森神父不要说话,那诡秘的仿佛已经有某种不一般的事情正在发生的感觉愈发强烈。淡红色的光芒有一个明显的轨迹,它的确是从爱德华神父的背后,准确来说,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靠上一些的部分射进来的,而且正在由淡转浓。爱德华神父沐浴在这不详的红光中,头发开始脱落,面部的肌肤也仿佛在融化。席森神父无法压制那从诡秘的气氛中,从异常的变化中,从宛如噩梦一样的征兆中,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可以拒绝说这种恐惧是发自自我的内心,但却无法否认,哪怕它的确不是,也有某种东西通过无形的注射器,将恐惧注入自己的内心。
席森神父觉得自己不应该恐惧这些变化,这些事情,无论它们显得多么古怪,多么的不同寻常,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神秘专家,是经历了更多类似这些恐惧事物后仍旧生存至今的专家,那面对天塌般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动摇的意志,早已经在自己心中扎根。然而,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在恐惧着什么。眼前的情况和过去的情况似乎有一点儿类似,但却从某些更加本质的地方有所不同,正是这些不同之处让他无法根据过去的成长,来镇定地面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不要害怕,席森,不要害怕……”爱德华神父嘘声说着,就像是在述说一个秘密,“看,它已经来了,我们设法困住了它,但它仍旧来了,它不是最强大的时候,即便如此,我们仍旧需要付出代价。我们已经付出代价,但这不够。你是继承者,席森。原本我觉得你不是,不,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应该是,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能知道呢?因缘际会,因果循环,你和我们一样,追逐着末日的真理,就必然要面对它。我看到了开始,预估到了过程,但是,说实话,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不明白。”席森神父看到那红光越来越强,爱德华神父的五官已经融化了,而他的身体和四肢也在溶解,就像是一个蜡烛做的人形在高温下逐渐失去轮廓。
“所有追逐末日真理的人都会遇到它,所有想要逃避它的人都会受到惩罚,所以,不要逃避,直视它,越过它,才有可能抵达终点。而这个几率,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谁知道呢?它很强大,但是,仍旧被我们限制住了。”爱德华神父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爱德华神父。”席森神父觉得爱德华神父在打机锋,但是,他并不喜欢这种模糊不清的对话。一方像是在暗示什么,却又不把重点明确地说出来,另一方就得费尽心力去猜测,却不一定会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席森神父一直都觉得,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在一个阴暗浑浊,事理不清的环境中,就越是不应该打这样的机锋。
“我无法说得更清楚,因为我们也没有理解得十分透彻。我所知道的,一大半只是我的猜测,而一旦你完全知道了我的猜测,你的思维就会局限在我的思维中——我害怕会变成如此,反而让你送命,所以,我不能说得更清楚了。”爱德华神父并没有因为席森神父的急切和反感而感到焦虑,反而,就像是乐于看到这一幕般,带着一丝让席森神父觉得似曾相识的戏谑,“我们全都是小丑,不要忘记这一点,当剧幕拉开,在角色完成其剧情前,是不会退场的,你需要做的,仅仅就是让自己剧情延长。这里没有固定的主角,也没有固定的配角,而仅仅只有角色。席森,不要害怕,死亡不是终点,死亡只是一种变化的过程,所以,你反而要注意,不要让变化固定,不要让变化终止。”
爱德华神父这么说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反而像是一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