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这种“沉睡的部分被逐步唤醒”的高度活跃,让他能够从更加全面的角度去审视自己曾经得到的资讯——那部分无法记起来的资讯,填补了某些让人困惑的空白,并和没有忘却的资讯连接在一起,产生了新的逻辑。这种新的似乎更加全面的逻辑和认知,正在让安德医生感到一种如同“进化”和“升华”般的错觉。
安德医生肯定这是错觉,正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人体内那看似沉睡的部分结构,以及这部分结构所携带的资讯,是真的“沉睡”和“不工作”的。正好相反,安德医生一直都相信,它们一直都在和人体的其他活跃部分保持联系,并且这种联系会从人们自身的下意识的行为中,从潜意识的反应中,从习以为常的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动作中体现出来。
既然所有看似沉睡和无用的结构,其实都在工作着,那么,如今它们的工作让人产生的进化和升华自然就是错觉,因为,它们的工作并没有产生“质”的变化,只是更加活跃,更加大量,所以,才相比起过去的它们而显得更加“主要”和“重要”了。而这就是错觉,从来都没有变得主要和重要,因为它们从来都没有不重要和不主要。
就如同一些科幻作品中用一种质疑和苛刻的态度去描述线粒体,但是,人类却不可能剔除线粒体——如果线粒体不是重要的,不是主要的,那么,它就应该如同盲肠一样被手术摘掉也无所谓。可实际上,人类失去线粒体,就会发生结构上的全面崩溃。甚至于,尽管如今的科学将盲肠视为可有可无之物,但是,安德医生始终对此抱有质疑——他在攻读博士期间,详细做了这个方面的研究,并发表了几篇论文,不过,都被主流的声音掩盖了,即便如此,他仍旧相信自己的实验对人体研究有着不可忽视的补充作用。
现在,安德医生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兴奋、冲动、晕眩,就如同发了高烧,又如同陷入酒醉之中,而自己的思考在这样不妥的状态下,却在不断加速。他不断地回想,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将过去的认知和逻辑撕扯得支离破碎,又不断加入那些回想起的资讯,进而形成新的逻辑和认知。到了最后,他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一种懵懂和恍惚中,不知道那些新的逻辑和认知,那些可怕的不由自主的想法,到底将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
末日症候群是可怕的,所有研究这类病症的人都不会反对这个认知,而安德医生感到自己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后,才真正可以意识到,这类病症有多么的可怕。精神和生理层面的双重病态,如同彼此之间产生了化学反应一样,比预想的还要快速,比外在观测到的还要复杂——所以,一直以来病院研制的特效药只能针对性进行研发,并且在病人服用过一次之后就会失效,这或许不是什么“病毒”在作怪,而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异化后所产生的扭曲的适应力的体现。
是的,在严谨的科学中,那些看似很好的东西,并不总是好的。
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崩溃,或许并非是常识中的病变,而是一种快速进化的代价——因为某种原因而活跃起来的那些体内构造,正在将需要千万年时间来积累和适应的变化,压缩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甚至才几十天的时间里。
安德医生想到这里,突然有一种满足感,就像是想明白了某个一直让人困扰的问题。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本要做什么——自己的思考已经不受到自身主观意识的控制了,自己到底在这个宿舍楼里转了多长时间呢?而自己和其他人分开,想要去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完成。
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困惑地环顾四周,尽管从轮廓上看来,仍旧是女孩们原本呆着的宿舍楼中,但是,所看到的风景,却如同在蒸汽中波动,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扭曲感。地面是柔软的,铁制的栏杆也是柔软的,有一种肉质的纹理和色泽,只有那深红色的月球和迷离的雾气没有变化。
不断闪烁的走廊灯光,带来的不仅仅是电流声,还有在这些零碎的声音下,所衬托出来的让人感到恐惧的寂静——仿佛整栋楼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像是出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某种无法描述的东西在窥视。
安德医生再一次想起了过去所见到的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表现:他们会突然发狂,剧烈地奔跑,就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会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是的,就是这样。安德医生对自己说,自己也患了病,看到了和那些病人曾经看到的景象。
从走廊上往外看,所能看到的病院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了,可怕的若隐若现的幻觉,时不时会在视野的角落里闪现,当下意识去捕捉的时候,就又消失了。而这些幻觉,似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视野的正前方,以一种更真切的方式被人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