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外等待急救的时候,季尧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后来变得有些恍惚。
icu病房内,急救台上方的照明灯开到最亮,耀眼的白光刺得季尧眼睛有些酸疼,视线慢慢开始模糊。
在一片白芒中,早已不见了忙来忙去的医生和护士,也不见了仪器的“滴滴”声和指示灯的闪烁,剩下的,只有那个冬日午后,艳阳下温暖的浅黄色光晕,以及电影院外的小广场上逆光而立的清秀少年。
遇到林微尘的时候,是季尧前半生中最落魄狼狈的日子。
十五岁,在与父亲闹掰之后辍学出来混社会,从此再没有回过那个毫无温度的“家”。
奋斗六年,却最终一败涂地,反而欠下一屁股的债,整日被债主追债,过着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日子。
季尧走投无路时,睡过盖了一半四面漏风的烂尾楼,也睡过废弃的下水道,里面动物死尸的恶臭,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后来流浪到郦城,他为了躲债主,夜里翻墙进了一所封闭式中学。学校门卫查得很严,校外人员没有门禁卡根本进不来,那些债主很难想到季尧这个二十出头的小混混儿会躲到学校,而且还是操场主席台下的一间废弃体育器材室。
器材室里存放着一些废弃的标枪、铅球、单杠、篮球…一般没人会进来,所以即便是窗子坏了学校管理人员也没有修理的意思,这就给季尧钻进去安家落户留下可乘之机。
那间器材室里有几张训练用的软垫,帆布早就被顽皮的学生磨破了,露出里面一层浅黄色的泡沫棉絮。
很长一段时间,季尧就是在那张垫子上度过的。到了晚上九点多,同学们快下晚自习的时候,食堂的大爷大妈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餐厅,把剩饭剩菜倒掉,然后准备明天早晨要用的食材。季尧总会赶在食堂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装作是打工的学徒,顺走半拉学生吃剩的馒头借以果腹。
躺在只能通过那扇坏掉的天窗与外界相通的器材室里,季尧的情绪大多数时候都在低谷。他不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自己还要过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出了学校的大门,会不会被债主请来的催债人乱刀砍死。
不呆的时候,季尧喜欢通过那扇窗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些像死刑犯被关在监狱里,渴望自由一般。
季尧感觉自己就是在蹲监狱,吃牢饭…干馒头,比牢饭还不如。
透过铁窗看着操场上身穿校服自由奔跑的学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也许是羡慕吧。
没出来打拼之前,季尧一直不知道混社会有多难,他对“学生”这个身份嗤之以鼻,轻易就选择了辍学。
如今一晃六七年过去了,他没有混出来什么名堂,反而欠了一屁股债,最终还是要躲在学校里。看着那些学生沐浴着阳光打球、跳远…季尧开始有些羡慕。
同学们专心于自己的事,谁也不会注意主席台右下方第八个台阶处的小窗子内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看着自己。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终于近了,体育课停课,大家坐在有暖气的教室里专心准备期末考试,操场上的人烟慢慢少了。季尧能从那扇小窗子里看到的人烟也少了。
直到有一天,o2年的圣诞前后,难得有个晴天,阳光从窗口洒下来一点点,照在季尧脸上,他躺在垫子上,细数着自己已经来到这里有多少日子。
一个月又八天,每天只靠两三块馒头度过,除了呆就是睡觉,行尸走肉的生活。
突然,落在脸上的光暗了下来,没了那点儿阳光,深冬的地下室变得格外冷,窗口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季尧冻得缩了下脖子,不悦地转头向窗口看去,是一双修长的小腿,被天蓝色的校服包裹着,但依然看得出线条匀称。脚上是一双白色男式旅游鞋,很旧的鞋,但洗的很干净。
应该是有人坐在了上面一级台阶,自然垂下的小腿把季尧的窗户挡住了。
大冬天的,怎么会有人在操场上?而且冬天还穿这种薄款旅游鞋,不冷吗?
季尧眯起眼睛,缓缓坐了起来,尽管那时他不适合怀有“好奇”这种心理,但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好奇地靠近了那扇窗户。
男生的脚就在季尧眼前,隔着一扇铁窗,他的校服裤子有一些短,露出半截纤细的脚踝,皮肤被风吹得有些红。
季尧呼出一口热气,被冷空气迅冻结成一团白烟。他凝着了呼吸,听着窗口外传来一串标准的英语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