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瓷杯被扣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唤回了林祁的神智。觑见了林若微微蹙起的眉头,林祁慌忙致歉:“对不起,二姐,我,我走神了。”
林若掠过他心虚的目光,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道:“这世上,最莫测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一旦错算,便有可能再无翻身的机会。我既是凡人,便也会算错。用一条胳膊换一条命,已经很划算了。你要学会的是汲取教训,而不是沉湎于痛苦和惋惜之中。”
林祁自然做不到这么冷静通透,他嘴唇嚅嗫少顷,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姐,你真的,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和难过吗?你真的能放得下吗……”
“放得下放不下都已经这样了,可惜和难过,也都没有任何用。”林若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哂笑,“你还记得我刚到的林府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林祁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他才只两岁,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晰,但是后来却听林若说过一些。他知道林若想说什么:那个时候,林若在顾家总受到欺凌,所以,很少说话,很少跟人交流,她就每天对着才刚牙牙学语的林祁说话,一字一句,好像她也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那个时候,林若知道自己畏水,根本听不得水声,她就总是跑到溪边,强迫自己去听,去适应,一点一点地把克服自己的畏惧……
现在想来,林若当真是一个对自己极度严苛的人,她总是给自己很少的时间去悲伤,去惋惜,去自怨自艾。与这些负面情绪相比,她更愿意花时间让自己尽快振作起来。
与慕容冲的感情也是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尽管中途有一段时间钻了牛角尖,陷入迷惘,但是等醒悟之后,便能以最清醒的态度,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她绝情,却也深情。
许多人都问她,这么做对慕容冲是不是太过残忍,但她只把答案告诉了黎焰。
“你说过,如果真的喜欢,就去争取。从前,我没法儿争取,因为那不道德。但是如今,我却可以。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他在,我能更开心,更恣意。便是因为要争取到他,所以我才要把一切的隐患,全部清除。并非所有的女子都是要依附男人、靠男人保护,女子同样可以捍卫自己,捍卫自己的爱情和家庭!”
这一点,林祁不知道,但是过往的事,却叫他多少有些明白林若想表达的意思,遂点了点头,将这些情绪搁置在一边,重新回归正题。
林若道:“说到人心,你可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讲过的‘授人以鱼’与‘授人以渔’?”
林祁点了点头,道:“记得的。人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是二者孰高孰低、孰优孰略,却也未必。‘鱼’是眼下之利,相当于本钱,有本钱才能活下来,譬如身处荒漠,恐有‘渔’之能,却无施展‘渔’之所,还没找到有鱼的水源,就饿死了;而‘渔’是长远之利,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傍身,‘鱼’终究会吃完的,到时候便要靠着‘渔’才行。”
林若浅笑:“记性倒是不错,不过,这几年你也经历了不少历练,在江南的整个计划,你也都了然,我倒想听听你对万家此回危机的感悟,还是以‘鱼’和‘渔’来分析。”
“‘鱼’和‘渔’……”
林祁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思考着,林若也没有出声催促,由着他认真思量。期间,醉月进来补了一壶茶水,目不斜视,丝毫没有任何打听姐弟俩谈话内容的意思。
白雾袅袅的明前龙井,茶香在整间房间里弥漫开来,林若轻轻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派惬意舒适的模样。
“二姐,我是这么觉得的……”林祁终于梳理完了自己的思路,开始发表看法,“二姐你刚才提到了‘人心’。人心最是难测,有的人见识浅薄,愿为眼前之利不顾后果,譬如为了从林家手中夺取江南粮食那一杯羹的商贾,是为‘鱼’;有的人城府极深,目光长远,狠得下心来,耐得住性子,好比想与那些商贾巨富勾结,瓜分油水的官吏,是为‘渔’。”
“然后呢?”
“二姐你常把‘双赢’、‘共赢’放在嘴边,最显著便是‘风花雪’,咱们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了,但最后赚得盆满钵满、财名双收的,依然是风花雪。所以,‘鱼’,和‘渔’,若是搭配得当,相得益彰,便是强强联手,所向披靡。然而,人心不足,不论是万家、陆家、钱家,还是他们背后的人,都不愿自己吃亏,想独占最大的那份利益,各怀心思,背后捅刀,才致使最后两败俱伤。试想,若是他们按照官价好好收粮,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江南数以千万石记的粮食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生意!可惜,谁都想把‘鱼’和‘渔’二者皆据为己有,相互算计,最后惨淡收场……”
林若露出满意的笑容:“道理谁都懂,但是,贪心也是人人都有的。若是你能填满对方的贪欲,你便能很好地控制一个人;若是不能,那这个人便会成为你身边潜藏的隐患,不知何日会为你的敌人所用,成为千里之堤溃败之初的蚁穴,慎之,慎之!”
林祁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了,二姐。”
“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林若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林祁拱手告辞,在林若的目送下,身影从假山的小门而入,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