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寒风凛冽,两岸积雪皑皑,往日舟楫繁忙的江上现在是一片沉寂,因为山贼掠赣,信江至鄱阳湖这一段黄金水道客船断绝,总要让贼氛彻底扫除之后才会恢复——
张广微轻轻跺脚道:“你们这边还真冷。”话虽然这么说却还没有登船的意思,好象还有话要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一个小婢扯了扯张广微衣袖,打着哆嗦道:“小姐,上船吧,这风冷得刀子一般刮人。”
这时张广微说了一句:“曾秀才,哪一天你真的得道成仙了,可不要忘了我。”说罢扭身便走。
曾渔目瞪口呆送张广微上船,想想又好笑,这位道号自然的大真人府小姐心心念念都是得道成仙啊,世间道士数以万计,看到哪个成仙了,嘉靖帝以皇帝之尊来修炼,也得死,现在是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当然,若有人硬要说邵元节、陶仲文这些死去的著名道士已经尸解成仙,那就让人无法争辩了。
广信府的官船在夜色中顺流远去,一轮寒月在江那边的远山之巅升起,冰冰冷冷,寂寂无声,的确是广寒宫的所在,转头望,冷月下的上饶城灯火明灭,市声不闻,真让人有出世之感——
“少爷,回去吧,”小厮四喜手掌蜷缩着呵气取暖。
主仆二人回到北门外宅子,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应门的老善说有一个姓袁的老员外来拜,在厅上坐着等,曾渔心道:“姓袁的老员外,是嘉兴客商袁忠吧。”上厅一看,果然是袁忠,喜道:“袁老客找到自家商船了?腿伤好些了没有?”
厅廊上立着三个男仆,厅上坐着的袁忠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看装束不象是仆从,见曾渔进来,袁忠赶忙让那青年男子搀他站起来,作揖道:“多谢曾公子挂念,老朽已请医生治了腿伤,并无大碍,今日特来拜谢曾公子救命之恩。”即命廊下的两个仆人把一只箱子抬上来,当场打开,竟是白花花的银子,小锭小锭的排列得整整齐齐。
一边坐着陪客的祝德栋脖子都伸长了,估摸着这一箱银子总有上千两吧,九鲤这下发财了。
曾渔皱眉道:“袁老客这是何意,萍水相逢,能帮忙就帮个忙,你送银子给我,我岂不是成索要赎银的山贼了——你坐,你坐,坐着说话。”
袁忠却不坐下,说道:“老朽此番遭难,若非曾公子多方照顾,已成他乡孤鬼,那位彭老球昨日对老朽说——”
曾渔明白了,昨日山贼离开七星观时,他为了鼓动彭老球照顾伤了腿的袁忠,就对彭老球说袁老客是浙江富商,家财万贯,这次没人来赎是因为袁老客的商船去了上饶,到了上饶就有袁老客的经纪商行,袁老客为求活命,答应到了上饶就以一千五百两白银赎命,得到这笔赎银后他会分一半给彭老球,彭老球甚喜,把袁忠当财神爷,从七星观到上饶一路来都很照顾袁忠,不然的话袁忠老迈又伤了脚当不了挑夫,以山贼们的残忍绝对是一刀砍了好上路,想必彭老球在路上对袁忠说起过这事,这袁忠从军营出来后竟真来缴银子了。
曾渔近前把袁忠按到椅子上坐下,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那是哄骗彭老球的计策,不诱之以利,彭老球如何肯出力帮你,而我被匪首吴平绊住,又看顾不了你,我若收你的银子,和那些贼人还有什么区别。”
“晓得,晓得。”老客袁忠连声道:“老朽当然晓得曾公子的人品,这些银子与赎银何干,这是老朽报答曾公子救命之恩的一点心意,曾公子——”
曾渔打断道:“袁老客,你若再提什么银子的事那就是羞辱我,曾九鲤救人只是顺便,决非为了感恩和谢银。”
袁忠心知曾渔并非假意推托,曾渔不会收他的银子,忽然间感慨系之老泪纵横,从椅子滑下拜倒在地,悲声道:“曾公子,请受老朽一拜。”就要磕头。
曾渔赶忙去搀,袁忠跪着不起来,扭头呵斥那个愣愣站着的青年男子道:“还不跪下给曾公子磕头。”
曾渔哪肯受这白发老者的跪拜,双臂用力,把袁忠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叫那青年男子也起来,说道:“袁老客不须提什么报恩,以后商旅途中若遇到落难之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帮一把就很好了。”
已经是戌初时分,曾渔母亲和姐姐晚饭早已备好,原本是给张广微、羽玄他们准备的,曾渔便留袁忠在宅子里用饭,那位青年男子是袁忠的幼子袁三立,随父出来学习经商,在河口遇贼时走散,袁三立惊慌之下就上船往上饶来了,也是个遇事无用之人。
郑轼一觉睡到天黑,这时起床了,出来与袁忠父子相见,这时才知道张广微和羽玄已经离开了,还埋怨曾渔怎么不叫醒他,又问起与袁忠一道去了城北军营的那些人质,袁忠道:“老朽离开时,那些人都还在军营中,老朽是许诺给一位军爷五两银子,那们军爷才答应进城到城隍庙边的苏式绸缎铺找到犬子,这才得以离开军营。”
曾渔道:“快过年了,要尽快让这些无辜百姓回乡。”
用罢晚饭,袁忠父子和仆人千恩万谢离开,郑轼在前院厢房作文备考,曾渔回内院一楼书房清理自己的书箧和衣箱,小厮四喜在边上帮忙,妞妞和阿彤、阿炜姐妹当然少不了围观——
曾渔从分宜出发时带有青金缎二匹,到鹰潭后送了一匹给郑轼的母亲,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