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缁衣光头、泠泠贞静的陆妙想和垂髫娟秀、清纯娇稚的严婴姿的身影在心头浮掠而过,让曾渔心情沉郁,此去分宜,如何面对陆妙想和婴姿是他的一大难题,这比金秋乡试更让他中心忐忑,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他必须勇敢面对,往前行,也许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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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倒春寒。
萧萧冷雨紧一阵慢一阵下个没完没了,枫树的落叶积着厚厚一层,踩上去“吱吱”冒泥浆,洼陷处还会淹没鞋面,从枫林小屋到介桥村这短短两、三里路变得泥泞难行,婴姿脚上虽然套着大木屐,但每次还是会弄污了布履和裙边。
三月中下旬某日黄昏,依旧细雨斜织,陆妙想擎着伞在独木桥边等着婴姿放学归来,举目望去,去年冬季叶子落得光秃秃的枫树一到开春又缀满绿叶,在雨水的滋润下更显青翠,足边的介溪这些日子浮涨宽阔起来,把岸边新发的春草也浸入溪水里,不显浑浊,愈发碧绿——
隔着枫林枝叶,陆妙想听得脚步声走近,这是婴姿的脚步声,便扬声唤道:“小姿——”
往常,婴姿很快就会应声:“娘,是我。”可今日却是不作声,只是加快了脚步,从枫林中走出,来到独木桥那一端,这年方已十三岁的少女出落得娉娉袅袅,在桥畔收起伞,嘴角一抽,含着委屈叫了一声“娘”,一直含着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就那样站着,任细雨飘落在发际、肩头。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何事?”
陆妙想吃惊不小,一边着急问话,一边就踏上独木桥要走过去——
少女婴姿赶忙道:“娘,我过来我过来。”雨天桥滑,姨母是小脚,没有她行路这么快捷矫健。
陆妙想等着婴姿过来,赶紧移伞为婴姿遮雨,一手环抱其肩背,柔声道:“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婴姿抽抽噎噎道:“方塘先生——方塘先生让我明日,不用再去族学读书了。”
方塘先生就是严世芳,毓庆堂里的学生都称呼严世芳为方塘先生,而不以族中辈分相称。
陆妙想半拥着婴姿慢慢往木屋那边走,问:“除了这个,方塘先生还说了什么?”
婴姿道:“就是说我,可是月香比我还大一岁呢,方塘先生也没说不让月香来上学啊,单说我。”
介桥严氏毓庆堂族学只有三个女学生,婴姿、严月香和严宛儿,严宛儿是严世芳之女,比婴姿小两岁。
陆妙想安慰道:“小姿你别急,明日我随你去毓庆堂,恳求方塘先生让你今年照常上学。”
婴姿“嗯”了一声道:“谢谢娘亲。”搂住姨母宽大缁袍下的细腰,偎依着回到枫林木屋。
晚餐有煎鱼,不过陆妙想只吃青菜豆腐,鱼只给婴姿吃,饭后陆妙想照例烹一壶茶细品,一面与婴姿说些闲话,屋外细雨簌簌,屋内温馨静谧,二人的说话声音动听如箫管——
婴姿道:“娘,今天我让宛儿问绍庆公子,曾先生何时会再来分宜,绍庆公子说曾先生月底会来,但他们很快就要去南昌,不会待在分宜。”
陆妙想道:“今年是乡试年啊,曾先生要到南昌考试的。”
去年年底严绍庆的母亲来这边与陆妙想谈婴姿的婚事,就说希望曾公子能科举连捷,那样婚事必谐,所以陆妙想也很关心今年的江西道乡试。
外面的细雨停了,天也黑了下来,陆妙想说道:“明日我先去见方塘先生,若是天晴,就再去寄畅园拜会曹夫人,也算是对她去年来访的回礼。”严绍庆的母亲曹氏有意促成曾渔和婴姿的婚姻,说会写信向严世蕃陈情,不知严世蕃有没有回信,所以陆妙想要去寄畅园向曹氏打听一些消息,婴姿已经十三岁了,要订婚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若能把这门亲事定下,那她心事了却,就可一意念佛修行——
翌日一早,陆妙想和婴姿用过早餐,二人相跟着来到毓庆堂,接连小半个月的阴雨天终于放晴,朝阳升起,云开天碧,祠丁老严正在洒扫,陆妙想和婴姿就在学堂天井边等着,等了一会,有两个来得早的严氏子弟到了,他们来得早并非为了读书,是趁严世芳还没到先来嬉闹玩耍的,见陆妙想和婴姿在这里,这两个学生便都正襟危坐高声朗读起来——
卯时末,严世芳来到毓庆堂时,听得一片书声琅琅,心下甚慰,分宜严氏诗礼传家,有这样的底蕴,才有伯父严嵩脱颖而出啊,忽然看到一个女尼立在学堂天井边,以为是来化缘的,眉头甫皱,又挑眉道:“陆氏,何事到此?”一面让学生继续读书,他走到天井一角,等陆妙想过来说话。
堂上那些高声读书的严氏子弟不约而同闭了嘴,都想听方塘先生和这位美貌师姑说些什么,有些人还不知道这美貌师姑是谁?
严世芳眼睛一瞪,喝一声:“读书!”
堂上又响起读书声,有读《孝经》的、有读《论语》的、有诵《千家诗》的,一时间“呜呜喳喳”,如沸如撼,简直要把厅堂的瓦片都掀动起来,但很快声音又小下去,严世芳扭头一瞪眼,声音又高上去,如此反复。
陆妙想对严世芳道:“敢请方塘先生让婴姿把《四书》和《千家诗》读完吧。”
严世芳不愿与堂兄严世蕃的姬妾多说话,便点头道:“也好,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