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郎中离去,后面所请的郎中也接二连三的离去。
石阿婆的到来再次镇不住场子,罗家在罗夫人的带头下又一次全体崩溃。
所有来客都陪着垂泪。
芸娘立刻想起此前给她的手臂接骨的老郎中。
行与不行,唯有试试。
便是这时,罗玉睁开了眼睛。
他如同他平日那般,面上露出温和笑容,声音嘶哑而微弱的唤了句:“阿娘……莫哭……我无碍……”
下一句却是一声:“芸妹妹!”
两个芸娘(云娘)都在当场。
芸娘清晰的知道他在唤她。
她没有任何迟疑,在另一位‘云娘’要抬步时,已疾步到了罗玉榻前。
罗玉的手臂极细,原本他的手掌是农人式的厚实,代表了劳动力强盛和做惯了农事。
此时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如纤细藤条绕着她,没有什么力度,只是虚虚的搭在她手上,有些烫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便又闭上了眼。过了片刻,却又睁了眼,对她说了句:“我梦到过你……”再次闭上了眼睛。
芸娘等着他睡了,便要松开他的手。他却蹙眉睁了眼,握着她的手也用上了力气。
她只得一遍又一遍道:“玉哥哥,我是去叫郎中的,就是那个白头发郎中,医术极好。我还拿砚台打伤了他……”
过了良久,他轻声道:“我记得……”
然而他的手并未松开她。
罗夫人救儿心切,想前来分开两人的手,罗玉闭着眼却蹙了眉。
芸娘只得在他耳边轻声道:“秋蚕该孵化了,等你伤好,我们要等蚕吐丝织布呢……”
没多久,罗玉的手一松,更深沉的睡了过去。
陪着芸娘一处去请郎中的除了青竹,还有罗玉的二叔,罗二爷。
然而到了医馆,罗二爷说明来意,老郎中矜持的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倒是他的徒孙中有人回道:“我家师祖从不出诊,只接诊。你等不若回去将病人抬也罢、抱也罢、背也罢,带到我们医馆,我家师祖便会救治。”
这什么破规矩?
时间如水而逝。
几人说破了嘴唇,威逼利诱,那白胡子老头只是矜持的摇头,毫无医者仁心。
他若只摇头便罢了,他还练起了大字。
他的徒子徒孙还纷纷围上前,恭维自家祖师爷一手字写的惊天地泣鬼神。
芸娘咬牙切齿问向那老头:“是不是真不出诊?”
老头终于开口回复了一句:“你等浪费的这些时辰,都能将病人送个来回了!”
很好。
芸娘回头对罗二爷诚心一抱拳:“阿叔,你站开些,莫吓着你……”
话音未落,她倏地伸出手往桌上一探,老头的墨砚便被她抓到了手上。
她高高举起,半砚的墨汁顺着手臂流满了她半边身子。
老头惊觉弹起,失声道:“你……你知道那砚台是出自谁手?那墨又……价值几何吗?”
芸娘将砚台举得高高,冷笑一声:“我家人都要病死,我还顾的上这些!”
她大喊一声:“阿妹,动手!”
不用她细说,青竹已同她通了心窍,冲过去趴在柜面上直直抓了一把紫毫狼毫在手:“老头!这些又是出自谁手?价值几何?”
老头晃了几晃,对着徒子徒孙们一挥手:“平日白教你们了……”
七八个小徒弟立时围了上来。
青竹当即抽出一根笔,折了几折没折断,极快的递给罗二爷:“阿叔,快点!”
罗二爷平日是个斯文人,此生从未同人争执过,不像个商贾,更像个书生。
他情急之下接了毛笔在手,使了吃奶的劲也未将笔管折断,瞬间改了方案,将笔尖朝下在地上重重刷去,那笔尖立时散了毛。
芸娘一声冷笑:“谁还敢上前!”
徒子徒孙们皆知师祖虽是个郎中,此生最爱的却是这文房四宝。
平日若说紫豪脱了一根毛,师尊也要哀叹半日。方才罗二爷的那一下,只怕已经取了师尊半条命去。
想通了此理的徒子徒孙们再也不敢上前,转而向芸娘说好话:“小姑娘,你们放下武器,有话好好说……”
芸娘转头对老头道:“怎地,出不出诊?出!不!出!”
这老头被芸娘几人捏了命脉,在锥心之痛的打压下竟分外顽强,咬牙切齿道:“我老头一生未服过软!”
说话间,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窗边的四方桌。
在那里摆着他新淘的一套笔墨纸砚。
要保住这一套,这可是心肝命啊!
芸娘顺着他的目光一瞟,光电火石间已动了心思。
她向青竹使个眼色,青竹即刻取出一支笔。
白胡子老头立时认出这支笔是他五年前所得。他用这支笔练过王羲之的《兰亭序》,也写过极妙的药方。
他出声喊了句“不可”。
然就在众人担忧那支笔的命运时,芸娘动如脱兔般往墙边奔去。众人只将将转了头,她已经捞了砚台在手,并将两管笔插进腰间绢带。
她的两只手各擎了一只名贵砚台在手,周身被浓墨染的漆黑,她的眼珠如墨点子一般,钉的老头心尖上起了血。
她狠狠道:“等我把这砚台砸烂,你去告官拘了我,你也再寻不到同这一模一样的砚台。”
她如抱雷在手,面上是壮士断腕一般的坚定,抬脚一步一步往门口移去。
等她一只脚迈出医馆,扬声说了句:“扯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