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向左家争取要外出开铺子的进展,远远弱于李氏皈依佛门的进展。
在芸娘仗着额上的伤处,三番四次向左老太太撒娇,向要争取外出做买卖的权限而不得时的某一日,左老太太好不容易发话说要考虑考虑,蒜头便冲了过来。
这位长着大蒜鼻的丫头主要是随侍在李氏身侧。
此时她急匆匆道:“快,二小姐,快去祠堂。”
“祠堂”二字简直是芸娘心中的禁忌所在。
待她慌忙跑过去时,李氏该做什么已经结束。
她没有剃度,发髻上任然簪着桃木簪。
然而身上衣裳却已换成了寻常尼姑的缁衣。瞧见她,只面色淡淡道:“你莫慌张,阿娘自今日便是佛门的俗家姑子,除了绝情、不进荤腥,与寻常也无两样……”
芸娘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句问道:“绝的什么情?亲情吗?”
李氏手指抚上芸娘额上的伤处,那伤处已结了痂,伤口由红转紫黑,瞧着仿佛是芸娘摔倒在哪里沾了一块污泥。
她儿时将将学会歪歪斜斜走路时,是极喜欢卖弄她的小短腿。
家中如若来了客人,她便要扶着墙在这院里窜上一圈,然后一脸认真的站在客人面前。
直到客人意识到她是在等人夸她,十分配合的送上溢美之言,她才喜滋滋的走开。
那时候她实则还走不太稳,常常摔个大马趴,面上就沾上了黑泥。
一转眼,她的小芸娘长大了,芸娘如儿时那般认真的站在她面前,等待的再不是她一个赞美鼓励,而是一声对亲情的承诺。
她忍下心中酸楚,只强自微笑道:“你同青竹、阿婆,是阿娘最牵挂的人,阿娘怎能舍得下……”
李氏在俗世和神佛之间,选择了最居中的位置。
她虽成了佛门俗家姑子,同亲人并未断了情感,然而见了左屹同左夫人,再不称为“老爷、夫人”,而都成了“施主”。
她的住处也搬去了祠堂边上的耳房里。平日里除了念经拜佛,便是抄经守青灯。
芸娘同李氏闹了几场,然李氏都再不为所动。
李氏道:“你想阿娘了,随时过来看阿娘,想呆多久便多久。”
芸娘便每个白日都去耳房中守着李氏,连带着李阿婆也跟着去。
一家三口仿似又回到了在古水巷的日子。
如此过了几日,芸娘见事已至此,只得罢了。阿娘拜了神佛当老大,总比日日去侍候那左夫人强。
然左屹却不那么容易想的开。
李氏搬去祠堂耳房的那一日,左屹便病倒了。
左夫人派人请了郎中进来诊治,却诊出个相思病,开了几服药。
过了几日左屹病好后,不知这相思病是否绝了根,当天夜里便宠幸了姨娘,真正过上了左拥右抱的浪子生活。
这些时日每到用饭时,左夫人来上房侍候左老太太,重新带上了飞云。
左夫人既然如此不避嫌,芸娘自然也不会客气。
她因着近日诸事阻碍,没顾得上飞云,并不代表她放过。
如今这飞云神清气爽的出来见人,以为芸娘此前说的要取她脸面的话是说着玩?
在彩霞身上伤口将将愈合、终于能贴身穿衣裳的这个午后,芸娘便迫不及待的出了手。
这日阳光明媚,是个好天。好天里,正是外间走街串巷的货郎们醉心于做买卖的时候。
正阳院的左夫人每日用过饭后,雷打不动要去探嫡女左莹。
左夫人探左莹的时候,许是不愿让人看到左莹的惨状,身边从不带下人。
这段时间,正阳院的下人正好能趁机偷懒,要么去睡个午觉,要么去旁的院子串门。
而左家下人皆知,飞云极喜欢外间货郎挑在担子上卖的蜜枣。
韭菜此前将这一信息透露给芸娘时,芸娘便知道,有门!
这日,韭菜早早去厨下守着,待飞云端走了正阳院主子的午饭时,便窜回去向芸娘汇报动静。
芸娘同李阿婆现下都搬去了柏松院与左老太太同住,她原来的院子便空了下来。
院里起了个红泥炉,炉子上坐着个瓦罐,瓦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是半罐蜂蜜,里面还有几颗小枣。
蜂蜜同红枣是左老太太拨给芸娘补身子用的,每日定了量的。芸娘攒了好些日子,方攒下这许多。
可见她对飞云此人,是用了真心的。
蜂蜜咕嘟个差不离,眼看时辰已到,芸娘向韭菜一点头,韭菜快手快脚的将热蜂蜜倒进小罐里,在罐盖处包着湿巾帕加以保温。
芸娘问彩霞:“你怕吗?”
彩霞将脑袋瓜摇晃的如拨浪鼓一般,愤愤道:“她给小姐颈子上招来那么大的疤,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烫伤最难恢复。
芸娘耳后靠近颈子处,是核桃大的黑色疤痕,一时半会是去不掉,只有让它慢慢淡化。
而芸娘的伤只是小事,彩霞半张脸和颈子都是大面积的黑皮,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这些日子,彩霞偶尔去上房向芸娘请安,她的脸冷不丁被上房旁的丫头瞧见,那些人都要被惧的惊呼一声。
芸娘点头鼓励她道:“报仇的机会来了。等会千万莫心软,按照我说的做!”
她转头对着韭菜一眯眼,做出个恶狠狠地表情,压低声音道:“你若敢当叛徒,或者被屈打成招,我便用对付飞云的法子对付你!让你这根韭菜变成韭黄!”
韭菜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咬紧牙关发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