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菜肴上齐,却还不到开席时间。
便见宫娥将大殿帘子掀开,从中鱼贯而入了一群人。
这群人分成两种打扮,一种是三两个乐师,各自手中抱了一门乐器。另一群十来个人却是装扮的清雅别致的舞姬。
但听琴弦拨响,舞姬们在大殿上随之起舞,华贵舞衣随着舞姬的舞动如盛开玉兰,琴曲旋律激荡高昂,舞姬们面上的神情也随着琴曲忽的欢喜,忽的悲切……
这样的曲子令人熟悉。
这样的舞姬令人熟悉。
这样的脸颊亦令人熟悉……
芸娘再仔细往最中间领舞的舞姬仔细瞧去,但见那领舞一张巴掌似的小脸妆容精致,此时正随着曲声形容欢喜。
她面上神情芸娘再熟悉不过,那是伪装出来的高兴,每逢她这般笑过,回去屋里必然要呆坐半晌……
一曲舞罢,太后行了赏,舞姬们鱼贯往大殿而出。
待那领舞要经过自己身旁时,芸娘忙压低了身子,偷偷伸手一把拉住那人的舞裙,低声道:“赵蕊儿……”
赵蕊儿回头吃惊的瞧着她,然众人脚步极快,她不过是回头看了芸娘几眼,便随着众人出了殿外。
此时终于开宴,殿内气氛又恢复了欢快。
芸娘瞧着最前方一行贵人只顾着陪太后说话,无暇顾及她们这些娃儿,便趁机溜出殿外,果然看见前方有个窈窕的影子等在那处。
皇帝南巡江宁时,赵蕊儿一众舞姬曾因舞技出众而选入宫中。芸娘那时虽从柳香君口中得知此事,却终究未亲见,只觉着舞姬们身世凋零,指不定进了京便被皇帝当了人情赐给大臣。
那时她看到跟随在长宁公主周遭献殷勤的卢方义,便常常会想到曾一心痴恋这位负心才子的赵蕊儿。
她曾想,当一个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时,目下无尘反而不见得是好事。
便似赵蕊儿这般,如若好好当妓子,攒够赎身银子,下半辈子不见得就有多命苦。
然而被选到了皇宫这处大牢笼,不知何时才能身获自由。
此时芸娘抓紧时间问道:“你还好吗?打听到还有几年能出宫吗?”
然而赵蕊儿只幽幽瞧了着她,轻声问道:“他还好吗?”
芸娘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何人。
她不由的有些恼怒。
都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想着那负心人。
她一咬牙,一句“他给公主当面首”的话已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换成了一句话:“他说他心里只有你。”
当初她被歹人掳走救回来之后,她曾亲口问过卢方义同公主的关系。
那时卢方义只说了一句“我心里只有她”。
这句话在芸娘听来,也不过是搪塞之语。
赵蕊儿都已进了宫,他说那些花言巧语又有何用。
如若他心里只有赵蕊儿,为何还同公主不清不楚?
显然赵蕊儿竟是信了这句话。
她的眼泪汩汩而下,哽咽道:“如此……便不算我白等了他一场……”
芸娘心中有些酸涩,道:“我如今要在京城开店,你若需要跳舞胸衣,我便继续给你做……”
芸娘将赵蕊儿大量一番,又叹口气道:“你瘦成这个样子,我得找机会重新给你量尺寸才行。”
赵蕊儿便道:“尺寸我自己会量。我们舞姬同宫娥太监一样,每半年会有一日探亲机会,只能在偏门处远远同亲人见一面。只能约在六月十五了……”
妈呀,交一次数据,半年时间。做好胸衣转交进来,又是半年。
她忖了一忖:“你在宫里没有相熟之人吗?小太监之类的。”
赵蕊儿一经提醒,倒是想到一个人,道:“我想法子交给殷大人也行……”
殷大人?芸娘一愣,道:“殷人离?他在宫里当值?”
赵蕊儿将将点了个头,前方便有宫娥出声唤赵蕊儿,赵蕊儿只得向芸娘一摆手便要离去。
芸娘忙忙跟着行了两步,道:“殷人离只怕是死了,他咋带?”
赵蕊儿脚下急急往前行,口中极快道:“他何时死了?来献舞前我还瞧见过他……”
原来殷人离活着呀!
芸娘长久提起的心重重落了下来。
*——*——*
京里的官宦之家数量极多。许是专程错开君臣同乐之日,时日久了,便也形成了规矩,将同姓亲人的联欢放到了正月初二。
各家主子虽不必四更天里就起身,可也要早早做好本家与旁支亲戚上门的准备。
因着左家今年多了芸娘这位重量级的主子,左屹提前便向本家和旁支下过帖子,恳请众亲戚如约前来,也好让芸娘正式亮相。
此事对左家自然是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第一,左家之后再也不需要从亲戚家中过继子嗣了。
第二,左家之后在也不会因想要过继,而继续讨好诸位亲戚了。
左家众亲戚显然都捕捉到了这一信号,正月初二一大早便拖家带口上了尚书府大门,想瞧一瞧这位阻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之人,究竟是何货色。
鸡将将叫过没多久,柏松院上房便陆续进了亲戚。
待芸娘被丫头们推醒,有预谋的隆重打扮并推进上房前厅时,芸娘便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不止是人数的问题。
主意还有眼神、表情和姿态。
芸娘站在众人前被瞪、盯、剜、窥、瞥时,恍然间觉着她面前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亲戚,而是债主,且是她欠了几万两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