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匠人虽日日同棺材死人打交道,却不愿触霉头,立刻指了几个簇新的棺材道:“这几个,最便宜的二十两,最贵的五十两,保证睡的舒服!”
芸娘往那几个棺材上一一瞧过去。
夕阳余晖照射在排列整齐的棺材上,桐油刷的薄而清亮,露出木料原始的纹理。
每个瞧着都差不多。
芸娘指了最贵的那个:“三十两!”
匠人一张胖乎乎的脸庞立刻皱成一团:“小姑娘,哪里有你那般讲价的?若是你自己的买卖,你愿意一下子被人砍去一半?你心不疼的流血?”
芸娘想一想,她的胸衣生意可不就是她自己在随时砍价?一百两卖,十两也卖啊!
她摇头道:“不心疼,特别不心疼。多卖几个就回来了呢!”
那匠人死活不同意,在芸娘同青竹的围剿下,终于以三十二两银成交。
棺材要放到第二日再来取。临走前青竹警告道:“要是敢换了货,你晚上别想好睡!”
匠人哭丧着脸将几人送上骡车,依然在计较他折了本,他久久向远去的骡车扬声呼喊:“再来照顾我生意啊——”
直到那骡车转了弯,他的嘴角才翘了起来:“还好能赚十两……”
第二日的天色有些阴沉,日头晃晃悠悠,一会在薄云里,一会在厚云里。
李阿婆同李氏去早市上买了鸡鸭,要重新做风鸡风鸭。
因着回来的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到家时已来不及做早饭,只将沿途买的卤鹅取出来,让两个娃儿果腹。
这般的日子,芸娘吃不下肉。事实上自昨儿回来,她同青竹就不敢吃肉。
任谁在捞尸人那里瞧见“烂鱼”,又去了棺材铺子,还能有那胃口啊。
芸娘拉了青竹在街边小摊上吃了早饭,又为阿娘、阿婆带回了包子馒头。
青竹此时为芸娘不带她去而闷闷不乐。
芸娘耐心劝她:“你年纪小,去了被吓到该如何是好?”
青竹憋着嘴道:“阿姐只比我大了月余,你只剩一只手……要是伤着怎么办?我去了还能替你跑腿,能讲价,能吓人……”
昨日她装腔作势吓唬棺材铺掌柜之事就做的极好,得了芸娘大大的称赞。可见她不是吃白饭的,她能帮上忙呢。
芸娘摸摸青竹的脑袋瓜:“我们两个都去了,谁看顾生意呢?今日还要你去瞧瞧给罗玉他阿娘的胸衣做好没呢。”
罗夫人点名要的四季花图案李氏已经绣好,还绣了其他花样的。前几日送去帮工处做最后的缝合,那帮工因家中杀鸡弄伤了手,巧的是另一同工种的女工要去给女儿伺候月子,缝合环节就耽搁了下来。
青竹见自己竟承担了这般重要的活计,一时斗志昂扬,决计不能辜负阿姐的信任。
芸娘将青竹送回家里,便在巷子口等罗玉。
昨日说好他驾车来接她,时已至辰时,比他说的晚了些。
她心中一时担忧他阿娘不放他出来,一时又生怕他小小少年赶骡车一时有个好歹——他那匹“绿豆”性子再好也还是畜生啊,难保不会有发狂的时候。
她等的正心焦时,隔了几步远的打铁铺子“哗啦”一声门响,刘铁匠探出头,鬼鬼祟祟喊了一声:“芸娘……”
芸娘转头瞧过去,内心冷笑两声,揶揄道:“阿叔真是好兴致,躲人躲到一连十几天不敢做买卖……”
刘铁匠一脸的窘迫,瞟了她两眼,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我前些日子就把话说明白了。我这不是怕死灰复燃……再多避避也好。”
芸娘被他逗的噗呲一笑,又立刻绷了脸道:“那你同我说这些有何用,你去同我阿娘说啊!”
她一句话说出立刻后悔。
她阿娘心软,指不定就信了他的话。再说这还八字不见一撇,没的让她阿娘背上名声。
她立刻道:“你去问问我阿婆啊!”
刘铁匠脑袋一耷拉:“问过了,你阿婆说这事由你做主,让我来问你……”
她对阿婆的安排十分满意。未曾想她竟错看了阿婆,原本她以为阿婆会倒戈呢。
远处跑来一辆骡车,骡子身高腿长,须臾间就到了芸娘面前。
罗玉从车厢里探出身子:“芸妹妹,快上来!”
芸娘靠过去瞧。这骡车可比此前罗玉自己驾的那辆大的多,又宽又长,而拉车的骡子也不是绿豆,比绿豆精壮的多。
骡子瞧有人靠近,便重重打了个响鼻,瞧着脾气不大好。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黑黑壮壮,表情倒是十分温和。他见骡子喷气吓人,便使了鞭子轻轻在骡背上抽了一鞭,又朝芸娘腼腆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芸娘绕到车尾,刚要爬上车,又想起刘铁匠。
转头去看,刘铁匠正巴巴的瞧着她。
她一时又觉着,此人不过是太过朴实不会对旁人直接说个不字,才会让厚脸皮的人吃定了他。
她向他一挥手:“回去吧,等我回来再说……”
随着骡车跑动,刘铁匠又无精打采耷拉了脑袋,关了铁匠铺子,回古水巷的宅子了。
车子一路往棺材铺子的方向而去。
芸娘上下打量罗玉并未有何损伤,方松了了一口气,将声音压的极低道:“我以为婶子不放你出来呢!”
罗玉被她做贼一般的模样逗的一笑,道:“你不用担心。赶车的是我的小厮,叫‘香椿’,嘴严的很,不会透露你我之事。”
她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