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很喜欢阮氏的这把油伞,紫竹的伞柄已磨得光润,伞面却是新糊的小皮纸,想来是旧伞柄握得习惯了,不舍得换掉,只把漏雨的伞面重新糊了——宝蓝色的纸面,绘着一行雪白的鹭鸶,配了杜牧的诗:雪衣雪青玉觜,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笑笑只觉得撑起伞来就是一方晴好。
又仰起脸来使劲儿辨看伞画上的红章,并非‘秦弓’,而是‘拨灯人’,不知何人何意。
不远处,有一行五六人向这边走来,因都是男子,主仆两人便靠边立住了,描红微微靠前,用身子挡着姑娘。元龙朝虽然风气开放,女子亦可上街赶集,但毕竟男女有别,且又是闺中女子与外男,自然还是避讳些的好。
此地是一条两边种着紫阳花的斑驳石径,此时花还未开,只在雨雾中蒙蒙绿着。
笑笑立在路边,任由饱含雨露的紫阳叶子打湿了裙脚,雨伞压得低低,但仍能隐约看见这一行人,为的是唐家的大管家连升,能由连升引着进府的人该不是普通客人。
一行人匆匆路过,连升只顾着引领客人,也未及看站在路旁的女子是主子还是丫头,只点头冲那客人笑道:“商爷,您注意脚下,这条路虽窄,却是最近的。”
‘商爷’没有出声。
笑笑压低了雨伞,只看得清对方的鞋子,黑色的靴,靴边沾着湿湿的花草碎叶,笑笑望着那粉绿色的羽齿边缘的碎叶,不由抬头看了此人一眼。
只这一眼,急忙低下头,压低伞边。
岁月静好的元龙朝,极少看见这样凌厉的眼神,即使眼睑微微垂着,仍旧遮掩不住那芒刺般的光。旧的墨色布衫,并未撑伞,而是戴着斗笠,袖口被墨色布条束紧,手掌宽而糙,手背隐隐有鼠仔肌,这似乎是经常练拳的人才可能拥有的。
笑笑的心里紧了紧,不知此人为何来唐府。
商爷?
笑笑在心里描摹着他靴子边那片叶子的形状,粉绿色,尖端呈羽齿状。
待这一行人走过去了,笑笑才被描红拉到石径上,方才身子都僵了似的,本能般的向后仰,衣袖都沾了墙上的青苔。
雨不知不觉停了,二人都收了伞,描红还道:“怎的戌时还放外客进来?”
“这是谁的客?”
“这条紫阳石径只通向疏岚汀,”描红看了看几人逐渐消失的背影,“但能使得动连升叔的,自然是被老太太也视为贵客的人。”
方才连升的口气也很是讨好,能令这位傲气大管家低声下气的,会是什么人?
“姑娘?”描红扶住笑笑的手,“慢着点儿,该上桥了。”
笑笑这才回过神来,提着裙子上了翡冷桥,扶着石桥栏杆,只觉得冰凉入骨:“描红,咱们园子里可种着虞美人?”
“各房是否种着就不知了,大园子里该是没有的。”描红想了想,“前儿还听见花匠娘子说,宸大奶奶让在桂子林西面的花圃里种些个大红色的虞美人呢。花匠娘子说原也没种过这花儿,那些卖花种子的都不能保证颜色,只那温家有把握,价格自然贵些。”
那便不是在园子里沾上的了。
笑笑同描红穿过荼蘼架子,就看到了竹林掩映中的竹里馆。
自从来到元龙朝,自己变得特别心大。
笑笑吩咐描红道:“替我记着点儿,回去了让小笛儿裁些上好的雪金蜡笺来,就比照着我之前裁过的尺寸。”
描红也不知姑娘怎么就从虞美人的话题突然转到雪金蜡笺了:“姑娘要多少张?”
“少说五十张吧。”
“奴婢记下了。”……
笑笑先回自己房里换下学裙,穿上干净的家常衣裳,才来到母亲的院子。
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尤其是方夫人,笑声格外爽朗。
“才进门儿就听见笑声了,”笑笑走进东次间,见方夫人与母亲正坐在榻上聊天,微笑着上前给方伯母行了个晚辈礼。
方夫人急忙拉她来,握着手,仔细打量一番:“个儿又高了些,模样也更俊了。”
笑笑羞道:“方伯母总拿人取笑,这才两月未见,怎能看出抽条来呢。”说着坐在方夫人下的绣墩上。
谷珊娘笑道:“自从入了女学,就疯魔了,每日卯时就出门儿,过了酉时才回家来!”
“这可比你方伯父还忙呢,又是点卯又是画酉的!”方夫人笑起来。
“咱们快些用饭吧,为等她,饭菜都快凉了。”珊娘拍了拍女儿的头顶,“本打算着开饭,你方伯母非要等着你回来一起吃。”
笑笑急忙告罪:“方才在四婶婶那里耽搁了,可惜今儿晚了,明儿我非得亲自下厨给方伯母整几个好菜呢!”
“你才做了几天饭,就充起大厨来了。”珊娘只笑着摇头,又吩咐着丫头们赶紧摆饭。
方伯母倒新奇起来:“你们老太太真是个治家理财的好手儿,媳妇们都出去做生意,孙女儿们还要下厨做菜,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商贾大家了!”
笑笑看榻几上摆着茶盏,又见几上有一张纸笺,上面只写了个‘伞’字,一看那笔势就出自珊娘之手。为何单单写下个‘伞’字,笑笑实在不解其意。
伞?单单是为着下雨么?
“这里为何写了个伞字,有何用意么?”既看见了,就得问出口,今日有太多的疑问都没有答案,若回了自己家还憋着,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方夫人在丫头端来的铜盆里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