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采薇的马车直接驶进了袁家,今日是跟袁先生学画的日子,曹采薇从未缺过课。
今日先生讲的依然是画意,并提到多读诗书,方能做到画中有诗。
曹采薇不由道:“今日学生出去踏青,遇到一位习画女子,因学生主张王维的‘意在笔先’,她竟与学生争执起来,说什么‘以实见境’,且还振振有词的。学生列举了师公半途山人的画作,谁知那女子竟然说,半途山人也须先写实,再立意!还说什么若不求实,会落得‘关公战秦琼’的笑话儿。”
袁先生是个慢性子,听了这话,弯了弯嘴角,慢悠悠地笑了:“这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意与形密不可分,谁又能说得清孰先孰后呢。有时我们作画,心中想着那意,但笔尖随着那山势水流,半途中改了画意也是有的,故而,我师父自号为‘半途山人’。师父说,半途急转,豁然开朗,只求作画的初心不改便是了。”
曹采薇似懂非懂地听着,心里对唐笑笑的话仍别扭着:“她拿了王维,王冕,米芾,郭熙,黄庭坚,苏辙,好多人来做例子,辩得学生无言以对……学生以为,作画之人皆该是师父这样好心性的人,若心胸不阔朗,怎么下得去笔呢。”
袁先生笑道:“这个女子师从何人?”
“最令人气恼的便是这个,她师父不过是无名之辈!她也不过是个贩夫走卒的女儿,想来是无钱拜师,便跟着她外公学着画几笔画儿,反倒跑到众人面前来弄巧儿!”
“莫要以富贵论高低,那王冕儿时也是在放牛时学的画。”
曹采薇低首:“学生并无此意,只怪那女子太过嚣张。那些南方人是不是都伶牙俐齿的?”
“她不是本地人?”
“她只说,她外公是浙江兰溪人士。”
“哦?兰溪?姓甚名谁?”袁先生问。
“姓……学生记不清了。”
“兰溪的画家,莫非是姓谷?”
“对对,说是兰溪的谷老先生,学生从未听说过此人。”
袁先生纵是慢性子,此刻也拍了桌子:“井底之蛙!孤陋寡闻!”
曹采薇吓了一个机灵,从未见师父这样生气过,这,井底之蛙是说谁呢?说自己?唐笑笑?还是那个谷老先生?
曹采薇小心翼翼道:“她似乎也不知道半途山人呢。”至于唐笑笑似乎也不知道袁先生的话,当面自然不敢说。
袁先生气得直笑:“她怎会不知?你以为谷老先生是谁呢?”
曹采薇大气不敢出,定了定神儿,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低声揣度:“莫不是,谷老先生莫不就是我师公半途山人?!”
“是就好了。”
怎么回事?那唐笑笑不就是个小贩的女儿么,怎么还跟半途山人扯上关系了?
袁先生一字一句道:“半途山人是谷老先生的次子!谷老先生是半途山人的启蒙师父!”
什么?什么?半途山人是谷老先生的儿子?
曹采薇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万只大马蜂在嗡嗡筑巢。
嗡……这么说来,唐笑笑是……怎么这么乱啊,半途山人是唐笑笑的舅舅?唐笑笑又师从谷老,也就是说,唐笑笑从师徒角度来说,是半途山人的师妹,那便是师父的师叔,是自己的……师公……
唐笑笑是自己的师公。
“她……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可能……”
“世人往往桎梏于长幼贫富,项橐六岁难倒孔子,甘罗十二岁拜相,黄庭坚……”
“师父说的都是神童!”
“你怎知你遇见的不是个神童。”袁先生拿起桌上的盖碗,饮了几口茶,气已消了一半,更多的是无奈,“为师自小习画,还有人曾称我为神童呢。直至遇到半途山人,方知天外有天,想尽办法投进他的门下,求教画艺。论起来,我还痴长恩师两岁呢。”
“师父……”
“气盛心浮难成画,你先把那些诗书收了吧,画意对你来讲的确为时过早了些。回去将《名家画集》统统临摹一遍,再来见我。”
“是,师父。”
走出师门,曹采薇觉得自己的瓤儿都被抽光了,只剩了飘乎乎的皮囊。
唐笑笑……是自己的师公……
自己最崇拜的半途山人,居然是她的师兄,还是她的亲舅舅。
一股气顶上脑门,但力量不够没能完全顶上去,中途又断开了似的,令人几欲虚脱。
唐笑笑,太阴了,太能装蒜了!
简直就是设了个圈套让自己钻,摆明了是要羞辱自己!
曹采薇就这样一会儿忿恨,一会儿虚脱,一会儿又无限委屈地回了家。
丁璐在家里等着她:“曹姐姐终于回来了?脸色怎么不好?”
“没什么,想是累了吧,小璐找我何事?”曹采薇软塌塌地靠在闺房的炕上。
“自然是好事,我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姐姐。”
丁璐就这样任性地把那桃红色信笺转送给了曹采薇。
曹采薇虚软软地打开看了,眉头渐渐展开,气力恢复了些,苍白的脸色也泛了微红。
“多谢妹妹亲自送信,妹妹吃了晚饭再回吧。”
“饭就不吃了,方夫人在我家做客,我们这些晚辈少不得陪着。”丁璐甜甜一笑,“日后咱们姐妹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多着呢。”
曹采薇听明话中之意,脸更红了,起身亲自送丁璐出门。
“那些官员,乡绅,财主,哪个比得上姐姐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呢?”丁璐边走边道。
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