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登与皇后俱是怛然失色,繁锦在一旁默默地敛了眉眼,我施施然继续,傲然自若:“因此皇上所言,前往凉鸿为质的人选令舟不是最佳,此言令舟不敢苟同。令舟不但是最宜之人,且是不可或缺的泛夜助力。此任除却令舟,无人可任,无人能任。”
“你……你究竟是……”皇后阵脚大乱,我只不理会她,向孟登微一福身:“皇上。令舟尚有些话欲同繁锦帝姬单独言说。请允我二人暂至别处。”
“……去罢。”一瞬不错的看着我,孟登紧握椅座扶手,眸底情绪翻涌复杂。我略偏身,向繁锦示意,她竟顺从地随我离开。
依柳池水面一片金光。夕阳的盛辉与朝阳的灿烂相较,竟也不分伯仲。我与繁锦相对寡言,知她不会先行开口,我正欲说话,却出乎意料地被她抢先:“我不会告诉父皇和他人你的真实身份。”
眸色如暮色,繁锦沉沉望来,恍惚间似与当年生辰时我与她初见的场面重叠。只是物是人非……终究回不去了。
“若你是担忧这一点,尽可放心。”
娇柔声音唤回我神思。我抿唇,轻语:“我并不担心此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主动请缨,前去凉鸿?”
寂然蔓延,我低声叹息:“因为宗政煦?”
“你不也是么?!”只闻此人姓名便激动起来,繁锦面色渐红:“只因应下若往凉鸿为质便可嫁予煦……”
“至凉鸿为质的理由有千千万万,唯独没有此条。”缓慢却坚定,我直望繁锦双眸:“你可曾听闻凉鸿伶月与胡汝平州王之传闻?”
“……略有耳闻。”繁锦回想:“依稀记得是说胡汝平州王与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因此才将你自泛夜劫走,欲娶你为平州王妃……”
不可置信,繁锦双眸瞪圆:“难道说……你已经和胡汝平州王……”
“此生此世,我只会是桓恪一人之妻。”红了脸颊,我腼腆却坚持着解释:“至于入宗政府,下嫁大鸿胪,不过是为给所谓的泛夜嫡长帝姬安一个更为有利的身份。换言之,毋论此人是否为宗政煦,孟令舟都必会相嫁。”
“……可你也说此去难归。你就不怕……”
“于你而言,此行乃‘去。于我而言,却是归途。”我浅笑:“伶月本就是凉鸿帝姬啊。”
默然不语,繁锦垂首。我上前一步,抚上她肩头:“再忍耐些日子。”
她不解看来,我莞尔一笑:“再忍耐一段时间。这天下已在风云变色中。在那之后,风平浪静之后……你会再次拥有一切。”
“为了自己,为了淑妃娘娘……一定要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啊,繁锦。”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我徐徐迈入空无一人的恢宏殿中。在这夕阳西下的空荡景致中,孟登独立窗前,背影孤寂怆然。
“古台摇落后,秋入望乡心。深宫来人少,云峰隔水深。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惆怅今朝事,长江独至今。”
浅吟慢颂,我步步走近:“皇上此刻心绪,可与此诗恰似?”
孟登顿了片刻,回过身来眼神锐利,窗外日薄西山:“威慑皇后,说服繁锦,顶撞寒儿……也成功的令朕生疑。你究竟是自何处知晓‘萧妙湘此名?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时至今日,事已至此,皇上以为这还重要吗?”与孟登相对落座,我平静叙说:“逝者已矣,令舟既已借其名讳得见皇上,便还是勿要再扰其芳魂安灵。不过言至此处……便是为遵守淑妃娘娘离世前所托,皇上也不应允繁锦帝姬去往龙潭虎穴。”
眼神因淑妃与繁锦名字的出现而松动,孟登片刻垂了垂眸,又复抬起。我在这无声的追问中轻轻一笑:“至于令舟……不代表任何一方。”
“令舟只是真心希望,故人余生皆得安康。而令舟既是清河畔浣纱女,便自然如皇后娘娘所言,是布衣百姓。”
“百姓所望,不过天下太平。若说令舟图谋不轨,那不轨意图,便在于此。”
彼此对视,孟登进退狐疑,权衡真伪,我心贯白日,交疏吐诚。许久,孟登长声嗟叹,似自言自语,却掷地有声:“孟氏政权,便如这黄昏夕阳一般,时日无多了。若不得保住孟姓江山,至少……望保住泛夜国土。”
我微有惊讶间,孟登直起身,恭敬拱拳,微微倾身:“泛夜安稳,盛世长存,黎民安泰……俱仰仗,令舟帝姬了。”
“……谨遵圣谕。”我同样行礼,俯首间正看见案几上铺就的泛夜社稷图,精致蜿蜒,遥向远方,如同注定曲折的虚无明日,与望不见尽头的缥缈征途。
回至林风殿中已是黑夜。用过晚膳,我早早歇下。此前数晚俱是夜不能寐,原本最抗拒畏怕的一刻就在明日,今夜短短几个时辰却睡得香甜。梦中走马观花过今日发生的所有,最末时再见桓恪面容,醒来时唇边仍余一缕笑意。
林风殿外早已置好半副銮驾。沐浴更衣,我内着石榴红蜀锦翟衣,前后织金云凤纹,鹅黄大袖衫领阔三寸,间缀红宝石领扣,边缘绣鸳鸯图案。外罩深青朱红相间霞帔,绣铺翠圈金,蹙金绣云霞翟纹,饰以珊瑚珠。海棠花色丝帛裹腰,茜草丹纱十二破仙裙,银红尾裙长摆,画晕曳地三尺,边缘金丝细簪,镶藕荷色南珠,随步行之簌簌有声。
发际间饰黄金步摇,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等。两侧各簪双凤金胜华,石榴石镀金步摇,玉镂雕丹凤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