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
又是一年的正月十五。
李光地跟出来,只长叹了一声:“衡臣,该放便放,皇上容不下他。”
“天下千万人都是他的子民,连坐者都可饶恕,却容不下一个戴南山……”
张廷玉笑了一声,却躬身对李光地一礼:“廷玉感怀脸李老大人今日之言,他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说完,他便自己走了。
后面李光地瞧着张廷玉风雪之中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当年中试第一传胪的时候,同僚张英就这么扶着太和殿外面的汉白玉栏,一路哭着出了宫……
李光地想,自己也老了,怎么回忆起这样不相干的事情呢?
这一夜,张廷玉不曾入睡,也不曾回房。
次日天没亮,刑部大牢之中已经人声鼎沸,众人都知道戴名世今日要处决,昔日名震京城之人,今日脚镣枷锁,形已阶下囚。
“哗啦啦……”
脚链与地面摩擦着走,戴名世过去的时候,看见了方苞。
桐城方孝标,何曾不是fēng_liú人物,如今只能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戴名世笑道:“人固有一死,只争早晚,方孝标何必在意?今我戴名世赴断头台,定载史册矣!”
说完,果真大笑而去,赴了刑场。
雪很大,人往断头台上一跪,戴名世便觉身心俱是为之一空。
他想起自己当年已经不想再入科举,谁料被张廷玉慧眼相中,金榜题名骑马游金街,昔日风光旖旎,尽数从眼前划过……
但听得一声“请监斩官升座”,戴名世抬头一看,便忽然有些发怔。
张廷玉缓缓地坐在了刑场前面,断头台上跪着的就是他昔日的门生。
他忽然开始后悔,若是当年不曾相中戴名世,是否今日戴名世可避免这杀身之祸,只周游天下当他的放浪狂士?
一切大错已然铸成,无法挽回。
戴名世只觉得跟做梦一样,他也看见了张廷玉眼底那些神光,狱中听说过不少的事情。
如今午时将至,戴名世只朝着张廷玉三叩首,朗声说话之时,整个法场里里外外同为之寂静。
风雪中,戴名世言:“我戴名世,仰先生伯乐知遇之恩,未敢有以报之者。先生大恩,戴名世铭感五内。天下能得一知己者少有,名世以先生为师为友。今日事涉《南山集》,不牵连先生,已是大幸。今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仅以名世之血躯,明此事,证此道!”
“张大人……该行刑了……”
旁边有差役提醒了一句。
张廷玉缓缓提签在手,只觉得重如千斤,在戴名世再次叩首而下的时候,终于抬手发签。
“啪!”
木签落在地面上,刽子手手起刀落,“滋啦”一声响,戴名世已身首异处!
张廷玉只看见那血溅了三尺,染红断头台上积雪白。
他不曾眨眼,只把这一幕刻在心头。
亲手下令斩了自己的门生,多少人以为张廷玉铁面无私?
张廷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他坐在书房里,看着张英留下的三个字:“忠,愚,贤……”
忠愚贤,为官之道。
他抬手,轻轻在“忠”字上,两笔打了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