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 辽军中似乎遗忘了一个人,那便是随军参谋杨八郎。
帅帐议事时看不到他,战场杀敌时看不到他,就连平时在军营中也看不到他,因为他只在自己的帐中,从不出帐。最多便是有守夜的兵卒在雨夜里看到他在帐门前饮酒观雨。
大惕隐耶律休哥攻破弓月城,随后下了一道军令,命杨八郎带五百步兵向西南行进六十五里,作为全军先锋攻打西夜国。这道军令初下,帐中大将皆是惊奇,哪有让堂堂一个参谋去做先锋官该做的事呀?更没谁敢只带五百步兵去攻西夜。要知道,西夜国是西域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国家,也是这次西域之乱的发动者,其实力不容小觑。然而军令已下,谁敢违逆?
楚封关带着军令来到杨八郎的帐中,将耶律休哥的军令交代清楚,末了还问道:“杨老弟,要不我等再向惕隐大人请命,让你带五百骑兵前去,如何?
哪知杨八郎闻言大笑,道:“楚大哥,耶律休哥怎能听你的谏言?他既然主意已定,哪有更改之理。多谢你了,去回报耶律休哥,我杨八郎,即刻启程!”
送走了楚封关,杨延顺便亲自点齐五百步卒,没有与任何人辞别,独自向西南而行。
五百步卒,走的极其缓慢,乃是杨延顺有意为之。因为他知道,距离西夜国越近,西夜琴的性命也就越难保全,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故而一路上走走停停。
话说这一日,夜色将近,杨延顺下令安营扎寨,忽有粮草官来报:“杨大人,我们走了差不多五天了,粮草都快用尽了,可还没到西夜国,这该如何是好?”言下之意便是因为杨延顺没有按计划行军,导致粮食不够吃了。
杨延顺把眼一瞪,怒道:“没粮草了就派兵回去找耶律休哥要啊!找我何来?”
那名粮草官哪能想杨延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无奈之下,只得照做。因此先锋军队便停滞此处不前,专等耶律休哥派粮草来。
消息传到弓月城,耶律休哥一声冷哼,当即命忽律术突押运粮草十余车,送到杨延顺处。
忽律术突三日后便抵达了杨延顺的军营,交接完毕后,杨延顺笑道:“回去告诉耶律休哥,杨八郎即刻启程,杀向西夜国。”
忽律术突领命出帐,杨延顺却在在军椅上一坐,长吁短叹。西夜琴看到,不禁询问道:“什么事能让你愁困至此?”
杨延顺:“快到西夜国了。”
西夜琴:“如此甚好,我也快到家了。”
“呵呵,你就真不怕?”杨延顺问道。
“怕什么?不过是一死而已。”西夜琴忽然哽咽道:“得不到你的心,还是死了为好。”本以为与他朝夕相对,必定能得他的真心相爱,哪成想即便他怨恨耶律休哥,即便他不与耶律休哥相见,可对自己还是无动于衷,甚至有一晚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也被他一把推开。
事已至此,她早就不做奢望了,因为她知道,这个连一个深情的眼神都不曾在自己身上逗留的男人,心中有着另一个男人。
杨延顺把头一别,不忍去看西夜琴的泪滴。数月以来,每天夜里,他不是坐在帐门前饮酒望月,便是醉卧黄沙,口中梦呓着耶律休哥的名字。而对于军榻上的美人,他不会去碰,也不会去爱。若问为何,那便是他的心早已给另一个人了。即便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即便那人杀戮成性,即便那人不与他相见,可每次闭上双眼,看到的却都是他。一杯烈酒,一段悲情,一场纠葛,一身红衣。
二师父潘美曾经说过,不要爱上战场上遇见的人。当初的自己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可如今理解了。他在战场之上遇见了耶律休哥,也爱上了耶律休哥。至于西夜琴,即便美若谪仙,也难抵那一身红衣似火。
可话说回来,西夜琴也是在战场遇见的自己,也爱上了自己。此情此景,岂不与自己同样可怜。爱上不该爱的人,面对难以逃离的抉择,两人都选择了去爱。故而自己对她尽是同情,不忍去伤害她,也自然不忍送她去死。
然世间之事,往往事与愿违。自己一心要帮耶律休哥平息叛乱,威慑西域,这西夜琴便是其中关键。杀她,自己于心不忍,不杀她,难平叛乱。若是将她交于耶律休哥之手,则必死无疑,所以这也是自己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的原因。而耶律休哥血屠无雷、南兜、乌铩、弓月部,这是杨延顺所怨恨之处,但他也绝不会因此而改变对耶律休哥的爱。这便是杨八郎,爱可以大过一切,包括恨。
旬日之后,杨延顺率军抵达西夜城下。西夜王派兵出击,却被杨延顺一把银面抹月刀杀回城内,五百步卒明目张胆将辽营扎在西夜城下,兵围西夜。杨延顺不出则已,一出则比天高。胯下马掌中刀,以一人之威,威慑西夜。消息传回弓月部时,全军振奋,耶律休哥当即下令兵发西夜。
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中午时分还是艳阳高照,暮近之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杨延顺坐在帐中,对着铜镜清理胡须。耶律休哥不日即将到达,自己怎能还以一派颓废之色面对他呢。身后的西夜琴却不知杨延顺心中所想,只是兀自望着帐外的西夜城发呆。
西夜琴:“你今天看到我兄长西夜王了吗?”
杨延顺:“没有。”
西夜琴:“你知道城内有多少守军吗?”
杨延顺:“不知。”
西夜琴:“三千。”
杨延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