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中的卷宗放到案几上,杜中宵只觉得头大如斗,好一会不说话。对于马蒙一案,他估计了许多种结果,但从没想到后果会是这样严重。按照现在审讯的结果,永城县公吏中凡有实权的全部卷入,一个都逃不掉。而且不是简单的收受贿赂那么简单,很多案子都是他们直接参与,甚至策划的。就连州衙的公吏卷入的也有十几人,不然当年陶家的案子哪有那么容易压下来?
吩咐随从给金书召和何昆上茶,杜中宵让他们出去,对两人道:“寨主,孔目,按现在我们拿到的马蒙的罪证,要真把涉案的人都抓起来,州县几乎清扫一空。到了这一步,我一个推官,断然是做不了主的。这两日我会给韩知州写封密报,让知州决断。是只处置巡检寨周围一隅,除了马蒙,其余的涉案人员不问,还是把州县全都清理一遍,要由知州决断。”
金书召点了点头:“一切听凭从事吩咐。”
何昆自然更无疑议。巡检寨负责周围数县的治安,跟这些地方龙蛇牵扯较少,事不关己。
送两人出去,杜中宵一个人发了一会愣。或许这种状况在这个年代正常无比,各地皆是如此,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治理地方是要巨大行政成本的,朝廷不想花这个钱,地方势力自然就会补上。永城是因为临汴河,客商往来极多,情况特别突出罢了。真是为地方考虑,清除马蒙这些旧势力是一,后续怎么填补力量空白才是真正要考虑的。
怎么实现有效治理?杜中宵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要钱,二要人,然后才是有效的制度。人力物力从哪里来?不断由朝廷输血朝廷不愿意,由地方出钱则地方不愿意,年深日久还是这个局面。
想来想去,地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发展工商业,把人口尽量集中成为城镇,留下农村在熟人社会,政府再配合熟人社会进行半自治管理。
喝了口茶,杜中宵决定不再考虑这些问题。对于有抱负的官员来说,地方的这种局面就是刷政绩的好机会。能够把公吏和地方强人纠缠在一起的地方半灰半黑的势力连根拔起,清查出一些旧案,自己这一任幕职官就功德圆满,政贯绝对亮眼。至于长治久安,也难想出一劳永逸的办法。
回到案几,杜中宵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写了,特别注明很多案件证握确凿,不只是人证,这些日子还搜集了一些物证。封好,唤过一个随从来,送到州里给知州韩亿和通判刘几。
贝二郎被两个兵士押着,抱着简单的铺盖,又进了一间新房子。一进门,见秦三郎坐在角落,不由眼睛一亮,喜道:“天可怜见,原来三可在这里!这几日换了几处住处,一直不见三哥,可急死我了!”
秦三郎看了贝二郎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哪个不是换来换去,有什么稀奇。来,坐到这里,我有些话问你。”
贝二郎答应一声,抱着自己的物事到了秦三郎身边坐下,向其他几人问好。
都是马蒙家里的庄客,众人熟识,只是这几日被问来问去,人人筋疲力尽,也不理贝二郎。
在秦三郎身边坐好,贝二郎小声问道:“三哥这几日还好么?”
秦三郎道:“吃得好睡得好,每日里只是问话,又有什么?倒是你精神得很。”
贝二郎有些不好意思:“我年纪还小,问的那些事情多不知道,当然轻松许多。”
秦三郎眼中闪过一道不易查觉的精光,随口问道:“哦,问的都是什么?”
“三哥,我们自己人,不用来套我的话!换了几个地方住,我听人说,问的都是在庄里人有没有帮着马蒙犯案。开始几天还没有人说,这几天可是什么事都有。吓,说起来不信,竟然杀人放火,我们庄里的人什么事都做。去年汴河上有艘小船,突然就烧了起来,以前只当意外,万没想到是马大官人指使严六叔干的!若不是他自己说,哪个知道!”
旁边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听了啐了一口:“严六那厮,又没有受刑,竟然就把这事说了出来!又不是他一个人做,他的口一松,可是害了我们不少人!”
贝二郎道:“此事也不能怪严六叔,官府的人已经说了,只要从实招供,都从轻发落。严六叔家里大郎已经成年,还有三个孩子,他招了自己罪过,家人可就能跟外面的人一样过上好日子。”
听了这话,众人都沉默不语。人员不断被打散关押还没什么,庄客几乎人人犯案,本能地都会闭口不说。每天还有庄里的其他人来劝说就让人受不了了。最近这段时间马蒙被看得紧,庄客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偏偏编入各保的庄里人户,赶上垦田的大工程,得了不少好处。两相参照,就有庄客忍不住开了口,拼着自己受苦,让家里人过上正常人家的生活。一个人开了口,便再也止不住,牵扯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大家每天见到新人谈论的,便是又有什么案子败露,牵扯到了哪些人。
贝二郎一开了口,众人都参与进来,议论着这些日子到底有哪些案子被供出来。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清白,区别只在于参与案件的严重程度。
没有严密的组织,怎么可能让一群人保守秘密。杜中宵前世看过几次刑侦剧,知道那个时候公安审讯犯人的办法,哪怕只知道点皮毛,这个时候也足够用了。持续审讯,直至超过这些人的疲劳极限,再让庄上的普通人来现身说法,给他们未来生活的诱惑。一点突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