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挠挠後脑勺,确定那一根人世间独有之大红长辫风采依旧。
噢,茶好香,他眯着眼,深深吸,陶醉模样。任嚣城的夜色再美,若没了莲香酒楼,统统都是扯淡。啧啧,这麽多只酒醉失神的眼,你们的心究竟是有多空虚。那就,多少总要扯点什麽吧,哪怕是胡扯。别辜负香江上帆影点点孤单飘零。
“嘿,想听故事吗?”
这个开头,梵高确有点不太满意。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嘛,不完美的开始,未必就不会拥有一个令人魂牵梦绕的美味肉馅。有关这一点,一直暗中留意着的淑卿姐是极为认同,不然她也就不会呼唤吉仔赶紧给梵高送上一份临时制作的靓靓夜宵——好茶一壶,外加点心师最新试整的甜甜面包圈小小一对。
这个时候来吃小甜面包圈,简直作死咯。梵高重重放下手中茶杯,每一根手指都用尽力捏紧这体积娇小精致瓷杯——如果她的模样能如同手中物件,能牢牢抓住,永不远离,该有多好。
“夥计,你有火吗?麻烦借个火呗。”
只觉左肩被某人手肘轻轻撞一下,梵高料想此人也不过使出区区三分力度,触碰身体,如隔衣挠痒。梵高不会抽烟,摇摇头,摊开双手,表示爱莫能助。
“你以为我是为了抽烟吗?其实我是在寻找光明,分享烟火就是分享光明。”
那人接着又讲,长篇大论,讲完又讲,梵高忍住,忍住,告诫自己:一定要注意形象,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发火。只气鼓鼓皱着眉,急待一个最佳发作时机,务必冲那人狠狠发一通脾气。
“夥计,你能借我一点光明吗?”
那人将手中那一枚弯曲细长烟斗往梵高眼前就那麽使劲一晃,好一道低调金光,梵高侧身回避,居然没躲过去。那个死缠烂打追问借火的人,原来并非男人,而是……
“闪开,借火的闪一边去。别档住我和心上人喝一杯。亲爱的小甜甜,我来了。”
无法分辨方位,杀出一只热情似火高举酒杯憧憬着理想爱情的醉猫,一心想请梵高饮一杯。此人并非酒楼员工,亦与梵高素不相识,不过由於後脑勺拖着一根正宗大清国小辫子——此物梵高瞄一眼就闻得出,化了灰都认得。
虽说有辫子的不一定就是任嚣城原住民,但至少表明这确是纯正大清国人呐。噢,不对不对,谁说有辫子就一定是大清国人啦,梵高小朋友不也有一根迷人的小可爱吗?
“这一杯还是由我来喝吧。你的小甜甜刚刚下楼去了,现在坐船,兴许还赶得上。听闻她已搬到对面小岛上住,今天下午刚搬的。”
借火的人被敬酒的人轰走了,敬酒的人又被油嘴滑舌的人骗走了。
梵高看不过眼,瞅准一个千载难逢好时机,将酒夺了来,仰头“咕噜噜”喝光光。酒,太淡。
“你……”
“酒……”
梵高手里捏住的那一只空酒杯莫名成为全场瞩目焦点,众人不约而同朝梵高投去赞许目光:嗯,这位相貌奇丑红发番人,年纪轻轻,喝起酒来,还真是够爽快。能不能喝,能喝多少,这都不重要,最紧要是喝就喝个痛快。
酒杯相碰,一声奇响,声声响。
香江上空,悠悠划过一道幽幽寒光,优美弧线,似弯弯月儿弯下了腰。
整个大厅霎时间鸦雀无声。
隔了一阵,最亮一滴光坠落,泯灭。香江之上,一切重归暗淡。
“你看到了吗?”
“好像是……难道是……”
“刚刚真的好像是……那什麽呢。”
“一定是眼花。看不清,说不清,什麽呢?”
众人纷纷发表对那什麽什麽的看法,尽管一字一句都竭力含糊其辞,坚决不肯吐露“是”或“不是”“有”或“没有”。
那照亮人世间光芒褪去後,黑暗中的议论犹如百花齐放般绚烂美好。这帮人自然不会遗忘,就在那孤单单一滴星光映入眼,同时也将传闻千年一遇欣喜注入内心,每一片心的边角处,无一不迸发出新火花——懂的许愿的人都默默许下心愿。心,被照亮时,就会醒。
真的吗?全部人都醒了吗?
梵高双臂软软垂下,晃晃荡荡,歪歪斜斜穿行於这圆的、方的——其实只是餐桌,这许多都是围满花瓣的鲜花——向日葵?传闻那一种只有傻瓜才能遇见的——流星划过天际时的落寞。是梵高看见了吗?那什麽什麽,不管他有没有看见,这帮统统许过愿的小辫子反正认定梵高确实必须一定是看见了——那可是飞过任嚣城上空的流星耶——必须得有人看见吖,至少得有一个人看见嘛,而这个人,理所当然的,全场造型最出位元那一位便是。
然,梵高对流星的认识尚停留在——偶尔相遇赶紧许个愿的初级阶段,谁又能想得到,这种被牢牢贴着“小资”标签的破玩意儿居然还能用来测试智商呢?反正,总之,刚刚那快如闪电的奇妙弧线,似乎,仿佛,真的,从未撼动过梵高的神经。
其实,梵高见到的是另一种影像——忽然盛开的金灿灿向日葵,就在眼前,好大一片,如金色海洋。他谨慎朝着海心走去,实际情景是:大厅所有小辫子亲眼目睹这一位如痴如醉的红辫子,缓缓绕过一张又一张饭桌,小心拐一个弯,循着自以为是的心中轨迹,走向斜对角——那里摆着一张明显被人弃而不用旧方桌——噢,这实在有违常理。遭人遗弃之物,又为何会留在这花天酒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