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啊!”旁边被他搅扰的工徒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声。另外一边的郭宏却把头转了过来,顺着包七丈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只蝎子。他也悄悄地坐起身来。
包七丈舔了舔嘴唇,轻手轻脚将上衣脱下来,露出两排肋骨。他小心翼翼地将衣袖裹在左手上,右手抄起一双筷子,身体轻轻挪到墙边,屏住了呼吸,突然一伸手,筷子将那只肥肥的身体夹住,蝎子拼命挣扎,尾针好似发狂了一样乱扎,可堪堪离着包七丈的右手还有两寸。包七丈用筷子将蝎子按在床上,包着衣服的左手在蝎子脑袋上轻轻一按,仿佛听到噼啪脆响,那不断乱晃的蝎子尾也不动了,方才松了口气。
“包哥,真有你的!”郭宏压抑着声音道,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
“晚上有肉丝了。”包七丈咧嘴笑着,小心地避开有毒的尾针,用指甲将蝎子肉剥了出来,撕了一半递给郭宏,见郭宏就要往嘴里塞,拉住他道:“这个别吃生的,待会泡在粥里当菜吃。”自己将另外一半蝎子肉裹在衣裳的褶皱里。
工坊工徒每天只吃两顿饭,上工前吃一顿干的,称为“大食”,这一顿得顶七八个时辰,下工后才有一顿稀的,称为“小食”,吃完这顿,再躺三个多时辰,便又要起来上工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复一日皆是如此。好些工徒便是因累饿交加,庾病而死。郭宏是七尺的汉子,正是能吃的年纪,虽然被饿得皮高骨头,总算捱了下来。好在包七丈是个能人,这工棚里拥挤阴暗,潮湿肮脏,多少年来繁衍了不少虫蛇鼠蚁之类,落到包七丈手中,他简单收拾收拾,都能果腹,也分一些给郭宏吃。
“包哥,等挣够盘缠,将来去石山领授田,兄弟我就跟你一块儿。”郭宏感激道。
“一起过河的兄弟莫客气。”包七丈憨厚地笑了笑,掰着指头算着数字,“还有两年,就能挣够去石山的盘缠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工坊里,石山的授田是唯一的阳光。虽然像是仙山蓬莱一样飘渺。但工坊主账房的小本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一年二十贯的工钱,五年一百贯,包七丈在关东老婆孩子的盘缠都够了。
“我听你的,包哥。”郭红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比指甲盖小点儿的肉块藏好。
外面梆梆梆的声响刺耳,那是大勺子敲瓦缸的声音,躺在土床上上的工徒反射似地睁开眼睛,纷纷从铺床干草旁边摸索出缺口少沿的碗,朝着门外涌去。每天晚上的稀粥都不够,去晚了的工徒只能喝刷锅水,还有工头奉送“懒鬼”的咒骂。
包七丈和郭宏两个人挤在衣衫褴褛的工徒中间,不多时便抢到了分粥的瓦缸面前,包七丈双手举起陶碗,脸上堆满谄媚,笑道:“邱兄弟,气色越发好了。”手里拿着大勺子的邱六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抄底儿捞了碗稠的,微微洒了一点,咣得一声扣在包七丈的破碗里面,努努嘴,示意下一个。
包七丈连身道谢后才和打了粥汤的郭宏一起挤出人群,蹲坐在院落的一角。郭宏低声骂道:“杂碎,为虎作伥的东西。”这邱六和他们一起过河的,没多久便舔工头的沟子,自告奋勇去拐带更多的关东老乡到这工坊来做牛马。三年来,经邱六拐来的也有二三十个,死了五个,而邱六则是这二三十工徒的工头,还掌管了分粥的大权。
郭宏也是敢怒不敢言,他旁边的包七丈则没这么多的牢骚,先将那块蝎子肉丢入热腾腾的粥里。他用手指在粥里搅了搅,荡起两三片烂菜叶子,吃惊道:“小郭,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晚上这顿的粥稠了好些,菜叶子也新鲜一些。”
“是么?”郭宏疑惑地道,对他来说,一碗粥远远填不饱肚子的。他狠狠地看着高高的坊墙,发着毒誓,等大爷有了授田,种了庄稼,一辈子都只吃干的,不喝稀的。他越想越饿,吞了口口水,喝了一口稀粥,闭着眼睛感受着滚烫的食物从喉管一直流到肚腹里,这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刻。
包七丈却么有他这么性急,先把破碗外沿附着的稀粥舔了干净,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喝着这难得变稠了的肉菜粥。不远处的工坊高墙上,月亮散着晕晕的黄光,仿佛被人咬了一口的烙饼,包七丈脸上浮满了憧憬:“孩子他娘烙的饼,真的很香啊。”昏黄的月光下,他的眼角渐渐有依稀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