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济署令袁兴宗虽得了处置工徒变乱的授权,指望的上的却只有身边这二十几个赈济署的属吏,长安府和渭南县来听命的三班衙役,使用不太顺手。渭南县令谭慧开一脸紧张的神情,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见袁兴宗和崔乾清赶到,快步上来,开口便问道:“两位大人,什么时候动手平乱?”
“平乱?”袁兴宗眼神微微一凛,沉声问道,“此事为何而起,可弄清了原委么?”
“这个,”谭慧开脸色一滞,低声道,“那些关东人喊话说,工坊邱东家拖欠了百来个到期工徒的工钱。他们闹工钱的时候,那护院的惊慌失措,放箭射杀了一个人,然后乱起来就不可收拾了。现在工徒们要东家邱大瑞出来说话,还要朝廷保证送他们去石山领取授田,不然……”他有些吞吞吐吐。
崔乾清厉声问道:“不然什么?”
“不然他们就宰了邱氏工坊的掌柜的和工头,杀回关东去。”谭慧开悻悻然道。这句话哪怕是转述一次,他都觉得大丢颜面。
“好大胆!”崔乾清脸色铁青,“竟敢威胁朝廷!”他袍袖一甩,转身对袁兴宗沉声道:“袁大人,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旁边的周庭芝亦恳求道:“大人,可千万不能让这伙无法无天之徒得逞啊,现在只因为这里的乱子,附近各处工坊都些不稳了,倘若让他们遂了心愿,旁的奸徒群起效仿,竞相讹诈东主,必然使百业凋敝,关中根基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啊。”
袁兴宗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官自有分寸,”又问道,“事主一方工徒都在工坊里面,另一方工坊东主邱大瑞何在?”
“这个,”周庭芝有些支支吾吾。旁边谭慧开道:“邱东主回关东催货去了。”见袁兴宗脸色微变,又解释道,“临行时来本县办过通关文牒。”
袁兴宗点了点头,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让乱局平定下来,不可愈演愈烈,一切终将由律法裁断。本官身负朝廷重任,协调此事,既然如此,且派人上前去向工坊内喊话,若是那些工徒有冤屈要述,本官可上前听取,若有旁的要求,也都可以当面向本官陈说。”
渭南县的壮快小跑着上前去,用厚纸卷成的大喇叭朝着工坊墙头喊话,没多时,前面传来消息,工徒要见朝廷的代表。但赈济署令袁大人,只能带两个从人在墙外听,旁的官兵不得上前,否则他们就要放箭杀人。
“这伙刁钻的懒骨头,太嚣张了。”有人恨恨道。谭慧开也劝解道:“袁大人,这些乱民据说已经杀了两个工头,此去危险。”
袁兴宗微微一笑,朝身边的长安令崔乾清拱手道:“他们忌惮官军,懂得为自己打算,那还不是丧心病狂之辈,本官便上前去一听,又有何妨。”他命出身关东仕宦的陈与义陪他上前听关东工徒说话,傅知仁留在原地主持大局,万一有意外发生,千万要按捺得住,绝不可酿成震惊天下的惨事。
“那些工徒已经扣押了掌柜等百余人,只怕有诈,大人不可轻赴险地啊。”傅知仁也阻拦道。
袁兴宗微微一笑,沉声道:“子瞻先生做文章有两句话,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他顿了一顿,看着身边的崔乾清、谭慧开、卢德静和傅知仁等官吏,道:“今日之事,牵动着天下苍生气运,为后世留下来的仇怨还是希望,都全在各位一念之间。本官此去,乃是行可行之事,是我百姓免遭荼毒。”他抬头看了看天边如血的绯云,叹道:“人非qín_shòu,无论发生何事,诸位当记得子瞻先生后面这句话,当止于不可不止之处。”
袁兴宗和陈与义都是徒步去的,夏日的宽袍在晨风中显得格外的单薄,身形却都是笔直。这时校尉卢德静也得到了行军司下达的军令,准备带着营队回归营垒,却仍然注视着袁兴宗与陈与义这两名文官的背影,在缕缕晨曦中,显得格外高大、耀眼。天边,晨光正从地平线上投射出来,朝霞如同翻滚的春潮一般,化出无数幻影,又宛如千军万马正在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