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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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不错,但是,元直你想过没有,不管纸上道理多么明白,把它落到实处,总有许多不尽如意的地方。倘若没有大的弊病,人们都愿意修修补补,哪怕房倒屋塌,也更愿意用熟悉的法子来建造屋子,所以,司马文正公也曾说过,‘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则不更造也。’胡虏南侵,天下动荡,天子被掳,算是房子塌了。时局还不算稳定,许多人都盼着拨乱反正,吴子龙要重述礼法,邓素要启大礼法之议,接下来,咱们大宋天下这屋子该怎么更造呢?”
朱森的话语有些苦涩,左手拿着一卷《君子国》手稿,右手端着一杯米酒。他和赵行德对面而坐,两人中间一张方桌,酒壶一个,杯子两个,一碟杂果子。如此简单寒素,和二人的身份颇不相称。方桌周围还横七竖八地放着竹编书箱,赵行德行李中的几百本书还没来得及放入书房。二人一边谈论,一边看书,有时自言自语,有时自问自答,有时发问,对方想起来便回答,想不起便不回答,就像太学同窗之时,很快就度过了整整一晚。
武昌侯府当值职方司的军兵已经换了一岗。执勤的军官好奇地朝花厅内张望。
府中居住的这个人身份太过特殊,介于朝廷显贵与阶下囚之间。收复河南后,朝廷为酬谢诸武将之功,以赵行德封武昌侯为开端,岳飞封河南侯、韩世忠封东海侯,曹迪晋爵济阳郡王,杨彦卿晋爵太原郡王,折可求晋爵陇西郡王,刘延庆上表辞爵,朝廷又封刘光世为清源侯,淮西宣抚使。数将虽相继封侯晋爵,但外间议论纷纷说,赵行德被捋夺兵权,武昌侯爵不过是补偿而已。而王贵虽未封侯,但执掌东南行营,宿卫鄂州行在,在将领中已经取代了赵行德原先的地位。然而,只有真正的行伍之人,才能意识到赵行德在军中的地位只是稍有动摇而已,兵部颁行的练兵、宿营、行军、打仗等各项条令,几乎都是他亲手编写校订的。不说河南三镇,就算王贵亲至,见了赵行德,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尊呼为“赵帅”,执后进之礼,否则便会被认为飞扬跋扈,目无上官。王贵虽然接掌了东南行营,但鄂州军中视赵行德为旧主的还大有人在,因此,武昌侯府的执勤兵将,全部都是兵部职方司特意选拔的,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大礼议,大礼法,”赵行德笑容里带着唏嘘,“当年在汴梁,张文焕和邓守一相辩,文焕说‘法在王上’,守一坚称‘王在法上’,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是邓守一发起大礼议,让王侯将相皆在礼法之下。文焕虽然故去了,但他所信奉之道,却终于大行于世。舍身取义,人亡道存,信哉!”他将一杯酒洒在地上,又将一杯酒送入喉中,微闭双目,想起曾经故去的好友。
“邓守一,恐怕他已在迷途了,礼部虽然发起大礼议,却被吴子龙逼得手忙脚乱。此次大礼法之议,结果难测啊。”朱森皱眉道,他一手叩着赵行德手稿,叹道,“元直,你若不是一身的麻烦,本来是可以出来调和鼎鼐的,可惜你......”
朱森住了口,脸上带着遗憾,他想要劝赵行德参与大礼议,却没有任何立场来开口。只要赵行德身为夏臣,宋人是绝不会认可的。二人的叙旧看似叙旧,实则丝毫没涉及宋夏两国之争。礼法为治国安邦之根本,大礼议一场盛会,也许将决定大宋几十年,几百年的气运,然而,赵行德只能是一个旁观者。无意中触及这个话题,两人无形之中,仿佛多了一道鸿沟横亘在二人中间。赵行德心中有些苦涩,尴尬地一笑,正欲找个话题来岔开此节。职方司军官周和从外间匆匆凑进来,在门口抱拳禀报。
“陛下请赵侯往宫中一行。”
朱森和赵行德诧异地相互望了望,二人久历江湖,都不是一蒙宣召就感激涕零的毛头小子了。哪怕真想要拉拢赵行德,也不该挑这个敏感的时候。鄂州行虚君实相之制,陈东行事又十分强势。赵杞在邓素的指点之下,刚刚改善了一些君主的处境。据朱森所制,各地的士绅名流中,也有不少主张还政于陛下的。大礼议还未真正开始,这时候召见赵行德,陛下难道就不怕招丞相之忌吗?
朱森虽为国戚,但他是赵柯的国舅,而不是赵杞的国舅,沉着脸没有说话。
周和也不避忌,一直站在门口等着赵行德,赵行德只好先对朱森告了个罪,请他在府中稍待,站起身来,随周和来到新建的行宫中。周和与把守宫门的禁卫十分熟悉,一个年轻军官检查了腰牌,听他说带武昌侯入宫,不禁好奇地打量了赵行德几眼。赵行德微笑着颔首示意,那年轻军官反而吓得不敢再说话了。穿行过几处院子,遇见宫中禁卫,周和都谈笑打发。赵行德知道皇城司余脉重建锦檐府的事,见状不禁暗暗昨舌。他猜测周和的身份,恐怕不仅仅是职方司的军官,在锦檐府中恐怕也地位不低。兵部职方司和锦檐府安排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陪伴,也算是高看了自己。
来到一处暖阁门前,周和拱手道:“请武昌侯在此等候。”转身离去关上殿门。
赵行德点了点头,皇帝日理万机,即便宣召臣子入宫,也不可能直接觐见,须得等待。这种情形对他已不是第一次。“故作姿态,”赵行德腹诽道:“难不成陛下还像以前那么忙吗?”又觉得这种念头为无聊,落座以后,便抬头四下打量起来。
这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