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装束行为奇怪,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会将人家拦下来问个究竟。只等轿子近到湘江,白衣汉子才找了个有水的水沟,洗一把脸,而后把放在轿子里的高价长衫穿上。再扶正帽子,这才坐这轿子过江。
从第七都到县城近百里路,轿子过江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几人走到县城南面的观湘门,看见门已经关上。变作老爷打扮的汉子便让人前去喊话,不想人还没到前,城头就有灯光照下,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待看见是一顶轿子,以为是乡下的病人急病入城寻医,那人又道:“怎么这么晚进城?”
“是……是城里头毛氏肥皂公司的,鄙人是东家毛顺生……”探出身子的毛顺生伸着手担着城楼上的强光,壮着胆子装作文雅的回了一句。
“是毛氏肥皂的。”城头上的巡警似乎往后回了一声。不一会话就传了下来。道:“下回不要这么晚了。”
“要得。要得。”毛顺生喜道,知道巡警这就去开门,身子又探了回去。不带一会,城门就吱呀呀的打开,他又忙拉开轿帘对巡警道谢,之后便安心入城了。
毛氏肥皂公司是神武元年年末成立的,和别家公司不同,这家公司的启动资金大部分来自政府贷款,在整个湘潭,能获得政府贷款除了毛氏肥皂便只有吴恒泰老字号了。其生产的绿凤牌(后改名为龙牌)酱油在今年的巴拿马世界博览会上获四等奖,风头一时无两。
吴恒泰得奖得了面子,可毛氏肥皂则得了实利。在毛学任两兄弟的苦心经营下。成立三年不到的毛氏肥皂趁着一战东风很快就占领了整个湖广市场,广西、江西、贵州市场上也有不少毛氏公司产的肥皂,可谓是日进斗金。就早毛顺生赶往城北拱极门的时候,毛氏公司的账房内,财务总监毛责彬正在清账,而毛学任则拿着一份申报在看梁任公案,他此时已经不想再叫毛学任了,但公司登记注册的法人代表就是这个名字,他想改也改不成。
“好嘛。好嘛,报纸就等一哈再看嘛。你看我。这么多银元一个人怎么能搬的动?”站在一箩筐一箩筐的银元堆里,毛责彬看着还在看报的大哥。很是责怪。
“你就等一哈子嘛,钱又不会飞了。”毛学任满不在乎。“梁任公被抓,护宪党作鸟兽散,这样的大事,不可不看嘛,这土改看来是再无阻碍,天下的佃农有福了。”
大哥一心看报,毛责彬无可奈何,他一个人想把一箩银元放到大称上去,不想手一滑,满萝的银元都撒在地上,毛责彬正要发脾气,屋外却传来了叫声:“毛先生,老太爷过来了。”
“阿,父亲过来了?”毛责彬有些奇怪,“这么夜了,有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毛学任不得不把报纸合上,“一定是土改的事。”
两兄弟随即开门,不想毛顺生就在门口,门一开灯光下屋子里的银元煞是惹眼,看得毛顺生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他不知道这只是肥皂公司的流水,还以为这是两兄弟的办实业的积攒。眼红的同时又是惭愧,自己含辛茹苦几十年才挣了几千两,儿子两年就挣了满屋子的银元,真是……
肥皂公司的会客厅里,毛顺生一边吃饭一边埋怨:“土改是挡不住了,再不来县城签字画押,收税的老爷就要罚钱了。这世道也是,开朝之后粮食买卖就不好做,花钱买了几十亩好田,谁晓得租子还没有收两年就要给官府征了。早晓得就…就……”
肥皂公司初办的时候,毛顺生也想入股,可他钱太少,只是小股,开始他还想以父亲的身份做肥皂公司的总办。照说这并无不妥,可毛学任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毛顺生没上过管理培训班,根本不懂实业管理,一旦做了总办那公司必将经营不善。毛学任虽然说的委婉,但毛顺生只觉自己做父亲的尊严受到了冒犯,当场就甩手回家买地收租去了,不想现在投资失败,还是要到儿子这边求救。
“有多少石田嘛?”毛学任给父亲递了一支纸烟,毛顺生却拒了,他自己点着了旱烟斗。
“有八十多石,加上家里早有的,一共有一百八十多石。”毛顺生抽了几口旱烟,很是发愁,脸上本就深陷的皱纹犹如刀刻。
“那衙门里要收多少石?”毛学任再问道。他这边也烟雾弥漫。虽然他对父亲卖地不赞成,但土改到自家头上,事情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
“只能留六十石。”毛顺生道。心中一阵抽搐,再道:“就是要把前年买进来的田全部收走。早晓得就不买了,还不如交给你去办肥皂公司。”
“那衙门里怎么核价的?”一遍不抽烟的毛责彬知道那些买田的银子是父亲的心血,也插言进来,希望能出些主意。
“衙门里……”毛顺生只说了这几个字,又停住,“衙门里说我的事情不好办,按律收走的那一百多石里,只有六十石是全补。另外六十多石八折,但这田是按市价四十两一亩买的,没有灾荒逼迫,白纸黑字,绝无差错,衙门里说以此看,又应该全补。我也不晓得这次去衙门里,他们到底会怎么说?”
六十多石差不多就是二十多亩田,四十两一亩的水田,这么算下来。近两百两银子没了,而且按照政府的补偿范式,全额补偿不是全额付银子。而是三成银七成谷,银子和谷都是分期付的,年息只有四分,实在是……毛责彬心中核算了下这笔账,只觉得亏大了。两千